历史的真正动人的地方是在于它打开你的视角。很多事情,通过不同视角,那你就会读出不同的判断。如今,对我们读历史的人而言,我们就是要慢慢锻炼一个什么样的能力?我们要能够在这两个视角之间自由出入。这叫天人之际
这一本《天人之际》最早是我在台北书院的讲课录。这一本讲课录是我自己整个生涯,色转化的一个比较重要的节点。在这本书之前,我原先最重要的一个身份其实是一个作者,写文章写书的人。然后从2013年,我在台北书院讲《史记》课开始,我慢慢转变成一个讲者,讲课的人。这本书是2013年的讲课记录,但是,后来的整理其实是花了好一些时间。但是我想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于说,这个作为我第一本的讲课录,那一定程度会把我自己对于《史记》,还有《史记》后面所投射出来的整个中国文明,整体的一个感受跟思考。
我刚刚特别讲说感受跟思考,是因为我写这本书跟很多,谈《史记》也好,谈中国文化的人也好,有一个比较本质性的差别是,我是把感受排在前面的,先有感受才有思考。这个是我常常不断在讲的,先格物才致知。格物得要用感的。因为这样子,所以我在上课的时候,包括这本讲课录,其实就会有大量的篇幅,看起来,它没有跟《史记》的文本,那么直接切题。但是,它在谈着谈着,可能是更多要把大家的某一些,对中国文化的某些情感,或者对于我们生命的某些体会,那些感受性的东西给调动起来。调动起来之后,再继而做后续的一些思考性的东西的梳理。
所以可能这样一本书,跟一般的讲《史记》的、讲中国文化的书的一个比较大的差别就是这本书更多是感受性的东西。然后它会是一种发散的状态。它不是学院那一种结构式的,有条有理的。
所以,很多人反映说他读这本书,几乎是一个晚上一口气把它读完的,因为觉得说里面有意思。那我觉得这个有意思,对我也是一个比较中肯的评价。因为你得要先觉得有意思。有意思是什么?是你在感受这一块被调动。然后这个时候我们来谈后面的理,这个理它就不会是干枯的。那这个是我在整本《天人之际》里面,跟所有我们现在所谓的历史学的著作,一个最本质上的差别。它就是变成一部分是生活的,一部分是当下这个社会的,一部分是个人感受的。总而言之,它就不是一般所谓学术的东西。这是《天人之际》跟所谓的学术书比较大的一个差异。
另一点是我在谈这本书的时候,有很多东西,谈是谈这几个历史人物,可是会把他延伸到后面,中国人的一些最根本的一种生命状态。然后再甚至扩而及之去谈什么?谈中国人跟西方人,包括中国人跟日本人,有什么样的差异。所以后来很多人跟我反映,我在谈这些中西差异包括中国跟日本差异的时候对他们启发特别大。也就是说,它不是一个就《史记》论《史记》的书,它可能更多是什么?是从《史记》去看中国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一本书。
中国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是要谈到中国人的一种生命状态,一种,我这个书里面反复在用的一个字眼,生命的气象。我们该怎么活的。那这个部分可能是跟一般历史书相较起来比较大的一个差异点。所以,读这本书,如果你告诉我说你因此读懂了某些东西,我就觉得这种评价好像跟这本书最期待的不是一回事。但是如果你说,你读完了这本书之后读了感觉心里边很爽,我觉得这是一个比较适合的读者。那更多的是说,我希望透过这个书,我们每一个中国人好像突然把自己的身世突然看到了一样,突然感觉有一种清爽感。这个可能是我这一本书一个更大的目的,是一个更根底的一种心情。
那至于为什么从《史记》切进去看中国人的一种本来面目呢?读史书它有一个好处,读史书我们是看到一个一个真实的例子。它是有故事,它是有实际的生活形态的。然后你看到的它就是一个具体,而不是一个谈道理的。那这个是读历史,有时候会变成是你读其他的经书,它不可取代的。
如果以这样的一个角度来讲,那你真正要能够体会中国人是怎么一回事,你就非得读历史不可。而读历史,最适合的那肯定是《史记》。因为《史记》是自古以来大家公认,它写人写的是最生动的,它里面的生命样貌是最丰富的。那再者还有一个缘故,是因为《史记》里面费最多笔墨的就是刘邦、项羽这么一挂人。它确实特别生动,特别灵活。这些生动的人后面所投射出来的中国人的一种文化基因或者中国人骨子里面的生命样貌相对是特别丰富的。所以那时候就是觉得说从这个地方下手挺合适的。
如果跟其他的历史书相比。他们一般来讲,他们比较在意那些权利的问题。那在我来看,就是说权利这个事情当然是一个要紧的事。但是我可能更关注的是这两个人或者说这一群人他实际的生命形态。那这个生命形态跟他后来的那个结果有没有一个本质性的关联,就是除了一些偶然的因素之外,它后面还有没有一些必然在。那你读到后来发现好像那个必然是挺清晰的,尤其是刘邦。
但是,那时候读刘邦,或者讲刘邦你会觉得特别有趣的地方是什么?刘邦是一个形象特别差的人,认可他的人说实话是非常有限的。可是他对于整个中国后来两千多年历史的影响,好像基本没人超过他。因为这是我常常在讲的。我们一直到现在,我们自称我们是汉人,我们说的是汉语,我们用的是汉字,为什么?因为汉朝。这个汉朝是中国从完成大一统之后一个最长久的一个朝代。而且它有一大半以上的时间基本上还算得上是平稳的。它基本上是要到后面的四分之一才开始进入一种比较混乱的状态。换而言之就是说,中国从大一统以来没有一个那么长久的一种太平盛世或者是一个大一统的局面。我觉得这样一个局面它是,所谓汉朝,就是所谓刘邦他建立的。
然后,更打动我的是什么?是我们这些年来在全国各地有大量的汉朝的考古发现,尤其是汉墓,汉朝的墓。那汉墓里面就有大量的陪葬品、陶俑出土。然后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那些陶俑、那些汉俑。那些汉俑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它分布了大江南北。然后它时间的跨度可能前后几百年。可是我们看到那么多不同的汉墓挖出来的陶俑竟然有一种惊人的一致性。什么一致性?那些陶俑看起来都乐呵呵的,傻笑,笑的很开心。它有一种喜气,有一种土气,有一种接近农民的那种憨厚感。那这个在那么多的汉墓都出现,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那个是汉朝人的一种很基本的一种生命形态。
即使到现在我们讲汉唐盛世,汉还是得排在前面。这个汉摆在前面可能还不只是它时间是在前面这个缘故而已。可能就是大家感觉整个汉的气象,它可能是更大、更完整。那所有刚刚讲的这些东西是因为什么?是因为那个汉高祖刘邦。可是这个汉高祖刘邦形象又那么差。我觉得这个反差太有意思了。
所以我刚开始说,这个东西有一点不明白,完全是傻傻的看,傻傻的读,也觉得理所当然。可是后来越抠就发现,不对呀,这个反差这么大,里面是有文章的吧?肯定是有某些东西我们是厘不清的,没有把它厘清的。所以我自己是在刘邦那个地方下了特别多工夫。所谓下了特别多的工夫,一方面是我在文本上下工夫,另外一方面是什么?是我自己在生活阅历里面,突然读懂了刘邦。
哎呀,原来这家伙是天才。然后发现他形象那么差,是理所当然的,是必须的。就是因为他形象差,他后来才有办法那么有本事。他如果形象好,他后来就没办法有那么大本事。他最后就会变成项羽。然后就会变成是什么?从小就被人家看好的,看好到三十岁达到生命的顶峰。然后,最后打了一次败仗,他就一夕崩盘。后来,我对于项羽的这个情况取了一个名字叫“优秀病”。就是优秀的人才会犯的问题。刘邦完全没有这种问题。因为刘邦一辈子没优秀过。他是一个跟优秀无缘的人。但是就是因为他的一辈子跟优秀无缘,后来他生命里面有一种特别强大的,接近小强的那种生命特质,打不死。
那这个里面,就变成,很多事情,你眼前看的好坏,成败,你现在看,跟时间把它拉长,你会发现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思考,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维度。我就觉得这个人特别有意思。
所以后来就很多人觉得读了我讲项羽,突然读一读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因为基本上爱读书的人,项羽性格人是比较多的。爱读书的人,刘邦性格的人基本不多的。然后爱读书的人,基本上讨厌刘邦的人是居多的,但是读一读之后,发现原来人家刘邦是这么一回事。甚至有可能,他突然意识到他旁边有一些本来没像他那么爱读书的人,原来发现人家生命状态是可以比他好的,人家确实有另外一种本事的。那我觉得这个对我们很多人而言,它就是一种什么?是一种打开。你能够跨越你既有的一个生命形态,然后你突然去照见你自己生命形态的不足。我觉得这个其实是我们读历史的一个最大的用意,他是要打开的。
你没读历史,你相对容易,把你的这个事情看成理所当然,容易小鼻子小眼睛嘛。读历史本质上是什么?就是见多识广。你去看人家这么大。你看大的人看多了,你自然就会意识到自己有多小。可是你一旦意识到自己有多小,你就有办法脱离你真正的小。那我觉得这个很有意思,这个也是我觉得读历史最大的一个好处。《史记》我觉得它有本事把这个东西让你们读的怦然心动。
历史的真正动人的地方是在于,它打开你的视角。来读读历史,看看别人怎么活的,我觉得多少就会有用。
司马迁说他要通古今之变,究天人之际,成一家之言,我觉得大陆这几十年来,我们在思考事情,看事情。我觉得那个视角,好像少了一个,少“天”的那个视角。我们太习惯从“人”的角度来看。因为很多事情,它从天的角度来看跟从人的角度,它就绝对不是一回事。
所以我后来常常讲司马迁他在写《高祖本纪》的时候,前面一开始第一次用价值判断的字眼,他说,高祖刘邦这个人 “仁而爱人”。他说刘邦仁而爱人。然后他写《高祖本纪》写到最后又安排有一次情节是,刘邦有一次在问他那些功臣,说凭啥,我最后会打下天下,项羽最后为什么会丢掉天下?你们说说,你们都跟我讲老实话。结果最早站起来两个功臣回答,就说陛下,就是你刘邦,你刘老三,慢而侮人。你这个人做人轻慢,老在欺负人。可是人家项羽仁而爱人。那这个有意思。
司马迁前面讲刘邦仁而爱人,后面又透过高起、王陵的嘴巴说项羽仁而爱人。这个前后它其实是矛盾的。而这个矛盾,我们如果就一个写文章来讲,它是一个很低级的矛盾。因为你不可能刘邦跟项羽两个完全颠倒的人,你用同一个形容词在这两个完全颠倒的人身上。这是完全说不通的。乍看它是矛盾的。但是你认真追究,司马迁写这个是有意思的。
他有啥意思?他外表上说这两个人都是仁而爱人,可是这两个人仁而爱人,是两个维度的。项羽的仁而爱人是“人”的角度。项羽平常对人很好,对人很恭敬,对人很客气,部属生病他去看,还为他掉眼泪。那个是一般人的意义下的仁而爱人。但是刘邦他是反过来的。他就一般人的角度来讲,这家伙没心没肺。你看连逃命的时候,儿子、女儿都可以踹下去。老爸威胁要被煮了,他还嬉皮笑脸说“幸分我一杯羹”。从一般意义下,他是完全扯不上仁而爱人的。
但是如果你换了一个视角,从“天”的那个视角,项羽是什么样的人?项羽实际上是,在中国历史上几千年来,屠杀最多人的人之一。那平常他那么,对人那么好,可是你只要让他一抓狂起来,他屠城,他活埋,他动不动就把人家丢下去煮。也就是说,他今天遇到要紧事情的时候,遇到一件大事的时候,其实他就是一个暴君,可是他平常的时候是对人很好。也就是说,如果从一个一般人情来讲,这个人对人好。可是一个从历史,一个更大的宏观来讲,这个人是有问题的。那刘邦恰恰相反。刘邦不屠城,刘邦不活埋,刘邦基本上也没烹过什么。因为他,保住了到底多少条人命,我们也搞不清楚。
也就是说,你从一般人情来讲,这个人没心没肺。可是用一个更大的视角来讲,这个人才真的是仁而爱人。司马迁其实他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在这个地方,其实他是在提示你。很多事情,我们到底要从哪一个视角来看。你只要不同视角,那你就会读出不同的一个判断。那今天,对我们读历史的人而言,我们就是要慢慢锻炼一个什么样的能力?我们能够在这两个视角之间能够自由出入。这个叫天人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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