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的背后》（2）

绘画是一种凝视“世界”的过程，是重拾记忆的过程，也是与事物建立紧密关系得过程。“与其跟人纠结，不如与花缠绵”。因为绘画，你跟外在的世界的关系发生变化了，影响了你的心境，处事方式、判断力都会有很多的变化

但是，这个依然不是我觉得绘画背后的最重要的内容，最重要的我是要解决一个什么问题？也就是这个画跟我自己是什么关系？它对我带来了哪些影响？我觉得这是我考虑的最多的。我为什么画画？有人说你擅长画画，你就画画。我说这不是一个最核心的原因，它给我带来了什么？我就觉得，第一是，因为画画，我觉得我有一个很大的变化。因为我学中文本来是写作的，尽管这里边写了很多文字，其中也写了一些我小时候，在山东鲁中山区里的很多生活，但是事实上不画画的时候，你用文字书写的时候，你对记忆的那种重现，这是一种描述方式。后来如何把它给视觉化？就是你把过去的很多记忆，那些记忆可能都沉睡了，通过你的绘画重现。因为画画，你说哪个东西打动你？年轻的时候对眼前的事你会很感兴趣，到了一定的岁数，发现对眼前的事情没兴趣了，越来越没兴趣，但是小时候的事儿记得越来越清楚，这是老了的很重要的一个表现。当然我是觉得你要顺着你这种衰老、顺着你这种记忆的变换，你顺着它走，你别沮丧，顺着它走，它反倒成了你一个很重要的资源。

所以说我最近在大量地画我小时候的一些东西。过去回山东都会很少，我现在经常要回去看看。其实在那个年代，有些地方离着你的家可能就是五公里、十公里，但那个年代交通很不便，道路也不通，而且你可能太小，也没有机会，大人也不愿意让你一个人去，不放心，所以都没去过。但是这个愿望一直在内心里。结果这些年我回去，我弟弟开个车很方便。我说去哪里，他说“那不简单嘛，就一脚油门的事嘛”，噌就去了。我去了很多从小特向往的地方。比如说原来有个大姑家，离我家十几公里，过去走亲戚什么的，都是带我弟弟或者是我妹妹去，始终就没带我去过，心里好像一直是个事儿。这种记忆现在回头想想，非常美好，特别美好。到了那个地方，当然时过境迁，40多年过去了，已经完全不是当年的样子，当年我也不知道什么样子，因为没去过。但是把这些记忆通过绘画，我现在去有一个观看的经历，我把它给表现出来，你会发现是个重拾记忆的过程，通过绘画我首先解决了这么一个问题。

第二，我跟朋友也谈到过这一点，就是说我们经常觉得每天你醒来吃口饭，睁开眼睛就是在看，看着天花板、看着灯，然后出门看各种各样的东西。但事实上我发现，人跟人的观看对象之间并没有形成一个非常紧密的关系，其实都是熟视无睹的。所以我过去常开个玩笑，有时候我说你们在座的拿着手机，手机现在应该说是跟你关系最亲密的一个物件，谁能迅速说出来手机上迎面的这一面有几个孔？没有人能回答出来，那么熟悉的东西，天天在看着它，但是你没有真正的认真凝视过这个手机的界面。我就提到一个“凝视”的概念。你看，我是做摄影研究的，你像摄像机现在面对着我，这个世界是个什么形状？方形的、菱形的、圆形的、椭圆形的？它是没有形状，它是没有边界的这么一个空间存在。但是，因为相机有一个视框，视框一般都是长方形的。最后我拍一个东西形成一个影像，为什么面对这里拍？面对着这么一个空间？在这个瞬间按下快门？而不是面对的另外一个方向在那个瞬间按下快门？这是一个个人的选择性问题，最后形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图像。我在影像里赋予一个没有边界的、无形的世界一个有形的存在，所以影像是人主观建构起来的一个新的视界。这就是说，至少通过拍照片，你对这个世界凝视了那么几秒钟，或者说千分之一秒、二百五十分之一秒、一百二十五分之一秒，这（样）你跟这个外在世界的你观看的东西的关系就已经变了。绘画比这个更要仔细，因为你要在手底下把你凝视的东西你要走一遍。哪怕我画一个树叶，那个叶子的阴阳向背，那个高光处、低光处，它的枝子的质感、花的样子，要在你手底下亲自走下来，你就发现，特别当你画的越来越多的时候，你画的时间很长的时候，你这个人跟外在世界的很多事物的关系就发生变化了，会建立一个非常紧密的关系。你不仅仅是凝视过它，而且你在你的手里、在你的心里，你把它走过一遍。

因为大量的这种绘画的、描绘的经验的积累，你这个人的内心就发生很多改变，特别当你画这种花卉，画这种特别好的、特别漂亮的美好的风景画的多的时候，慢慢发现你对人已经没什么兴趣了。你发现跟人打交道真是很麻烦。当我面对一个物体，我在描绘它的时候，首先很有安全感的；再一个你有描绘的、把它实现的一种快感；第三个，它的色彩、它的形状、它的气息，至少它让你内心很愉悦，它改变了你的这么一个现实的一种心境。所以我后来我说“与其跟人纠结，不如与花缠绵”，这是一个很真切的感受。这就是因为你绘画，你跟外在的世界的关系发生变化了，影响了你的心境。这就说，绘画真的给我带来非常非常多的影响，这是一个很大的一个影响。你真正的认真凝视一下这个世界，世界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你平时跟它擦肩而过，你熟视无睹。那个东西你看过，但是从来没有经过你的眼睛、进入你的内心，没有改变你自己的心境。所以我就说，人通过一种媒介，通过不管是文字的描述也好，摄影的这种观看也好，绘画的这种走一遍也好，在心里走一遍也好，那真的是对人的心境是改变非常大的。过去我也是一个老愤青、老愤中。看到好多东西都看不惯，慢慢慢慢的就通过绘画让自己定下来，定下来就是我在给万物，特别是与很多你喜欢的、美好的事物的发生一个非常紧密的往来关系。我描绘它，之后我把它挂起来，或者通过一个展览，让别人从里边感受到美好。他觉得这个东西很常见，“但是我过去都没有注意过，通过你的画我感觉到美好”。很多人，比方说喜欢我的画的人，我们在一起交流起来，他觉得我的画好像特别打动他。当然，我后来跟他说，它打动你，那是一个客观的结果。这也不是我能期待的，但是我能保证一个问题，这个事物打动了我。因为打动了我，我才观看它、我才描绘它，我才努力的，即使那个事物在形状上、色彩上有各种不完美，在我的手底下也可以把它变得完美，在我内心里把它完善起来。这就是通过绘画给我带来的一个非常大的影响。一个是重拾记忆，一个就是跟外在事物的这种关联性已经是发生变化了。最终归结为改变自己的一个心境。包括现在的处事方式、判断力都会有很多的变化。这一点，事实上是我觉得《作品的背后》里的比较重要的一块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