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守主义的意义（二）

 

 

 

保守主义相信，人类的秩序原理是早就写好的，不是人类制定的。人类只能发现和运用原理。你发现的正确，运用的好，就得到了一个好的制度。你发现的错了，运用的错了，或者你认为自己能够制造原理，那就得到世界上糟糕的秩序和制度。

 

 

【刘苏里】好，我们倒着说。因为你刚才说的《投资哲学》的写作动机，一下子让我想到了韦伯写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虽然这本书比较理论性。

 

【刘军宁】社会学的。

 

【刘苏里】理论性比较强的一部作品，但是实际上它还是要找到它的基本的目标，包括基本的出发点，还是要找到资产阶级，资本主义这个现象它背后的逻辑，或者支撑它的价值系统。它找到信仰了，找到了新教伦理这样的一个支柱，也就是说你的工作实际上是否有一点像将近一百年以前韦伯写新教理论这样的初衷呢?

 

【刘军宁】我跟韦伯有两点不一样。第一他做的事情比我大。他是在研究一个宏大的资本主义背后的一个价值系统，一个信仰的支撑。那么我只取其中的一小块。我只研究金融和投资，甚至是说证券投资这个行业的背后的价值基础。所以我取了整个资本主义当中很小的一部分。

 

【刘苏里】你是相当于一个小切片。

 

【刘军宁】是一个小切片。但是我跟韦伯另一点不一样，他更多是社会学的。他把自己搁在一个观察者的位置上，而我更多把自己搁在信仰者的位置上。所以他有更多的社会学，我有更多的神学，这是我跟韦伯的一个根本不同的地方。所以我不试图去复制韦伯，我不想做一件社会学意义上的工作，我想更多的是做一件神学意义上的工作。

 

【刘苏里】那么一会我们再，也许还能提到这个话头。我们再往前倒腾一次，因为你刚才谈到《天堂茶话》的写作意图，谈到了《保守主义》写作意图，那么正好趁这个机会，你用简练的语言正面的概括一下保守主义思想和自由主义思想最精华的一些部分。

 

【刘军宁】我觉得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有两个重大的区别，这个区别是把这两个分的很清楚。当然要自由是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共同的特点，但是有两点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是不一样的。第一个就是保守主义是基于一套关于超验秩序的理念，而自由主义不太在意这一点。第二点是保守主义认为自由一定是在传统当中养成的，而自由主义也不太在意这一点。自由主义说要自由，要自由，各种自由，用各种逻辑的、抽象思维的方法，而不是历史演进的方法，更不是神学的方法来证明自由的价值。

 

【刘苏里】因为说到超验，我觉得很多听众未必能够理解超验这个说法，你能不能简单说一句。

 

【刘军宁】超验就是说，准确的说，在保守主义这个背景下是指一种基督教的价值观。就是保守主义相信，人类的秩序原理是早就写好的，不是人类制定的。这个秩序早就在，这个原理早就在天上了。只是说我们信这个人，把这个原理找到了，然后把它运用到社会秩序当中去。比如说我们以造一辆汽车为例，在造一辆汽车当中没有一个东西是人造的，只是人类把人的发现和发明重新组装了一下构成了汽车。人在制造汽车的过程当中，没有制造出一个新的原理来，相反发现和应用了很多很多原理。可以这么说，没有一个原理是人制造出来的，任何原理都是人发现的。

 

所以在政治哲学当中也是这样，人类不可能制造任何原理，人类只能发现和运用原理。你发现的正确，运用的好，你就得到了一个好的制度。你发现的错了，运用的错了，或者你认为你自己能够制造原理，那就得到世界上糟糕的秩序和制度。所以保守主义相信这个原理不是任何统治者可以制定的。它一直在天上，一天也没有变过，而且永远不会变化。只要你发现了，然后把它运用好，那你就得到一个好的制度。你不愿意发现，你拒绝承认，你认为统治者能够任意的去设计制度，那就得到一个坏制度。这个就是保守主义和一切非保守主义的根本的区别。

 

【刘苏里】你说到这，我们稍微岔开一下说。有一个例子很有意思，举个例子，在2011年的时候，一个跨国的讨论会上也提到了，就是说制度是不是能设计？那么同时大家都一致想到了美国制宪这个例子。你知道这个如果不展开说，大家很容易陷入到，原来其实一个伟大的制度，无论是三权分立的，还是共和主义的，还是联邦主义的，这个东西可以产生自人的大脑，产生于一批人关在小黑屋里头，讨论几十天，一百天，一百二十多天。我觉得你可以借着这个例子来剥离一下所谓的设计和发现。

 

【刘军宁】我觉得设计美国宪法，就像我刚才讲的设计汽车一样，没有一个是新鲜的，没有一个是人类独立的凭空思想的产物。人类只是把一些人，一些先知先觉把他们所发现的、认知到的关于人类秩序的原理转化为可操作的制度，这就是设计制度的过程。

 

【刘苏里】OK，那我们怎么理解，比如说三权分立、制衡、代议制，然后联邦主义这些东西，很超验的呢，或者说是被发现的呢？

 

【刘军宁】它背后的原理是超验的。

 

【刘苏里】是来自于圣经吗？

 

【刘军宁】是来自于圣经。

 

【刘苏里】简单说几句，就是说如何是来自于圣经的？

 

【刘军宁】所有人都是有原罪的。对吧。所有的人，但是不信保守主义这一套的人，就不相信人有原罪，尤其是不相信领袖有原罪。这是第一个结论。第二个结论是，相信所有的人都是一个有限的存在。换句话说，就是一个有缺陷的存在，而不是一个完美的存在。这是第二条。第三条，任何人都会干坏事，都会犯错误。所以基于这三条，对掌权者的权力要加以，加以分割，加以限制。那么这三条在其他的哲学当中都不系统的存在。给我举一个例子，在其他哪个宗教当中，哪个价值系统当中同时存在这三条？都不存在。

 

相反中国人相应叫做“六亿神州尽舜尧”，说人人都可以成为上帝的。这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假设。如果你相信人会成为上帝，那你就把他当上帝，特别是领袖，你把他当上帝来供奉，来培养，来追随。就是你这个人类的政治制度是，各个国家不同的政治制度是由这个国家占主导地位的价值观来决定的，而不是制度本身决定的。所以一些政治学者，一些历史学者说，把制度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说主张制度决定了。这是错误的，制度从来就不能决定，制度从来是被观念决定的。如果你要把观念从制度当中抽离，这个制度什么都不是。

 

比如说我们举两个例子，三权分立和民主集中制。这两个都是一个制度原则，但是它们背后的价值观是完全不一样的，民主集中制相信最伟大的领袖、极少数人是永远正确的。其他人的任务就是服从他，把权力给他，服从他，这是他背后的价值观。三权分立的背后价值观是我们刚才讲的。所以你如果没有这样的价值观，你也不会三权分立，如果你没有那样的价值观，你也不会有民主集中制。所以制度决定论这是一个是林先生讲的这话，在中国有很多很多自由主义的追随者。

 

【刘苏里】您说的林先生是不是？

 

【刘军宁】是林毓生先生。但是这句话是错的，这个看法是错的。制度不是一个先验的东西，它如何决定？制度只是一个价值的载体，不同的制度承载不同的价值，所以这个制度的性质是由这个制度所承载的价值来决定的。你要把这个价值来删除掉单独讲制度的决定性，没有，不存在。

 

【刘苏里】OK，那我就接着你这个话茬就是问，也许可能离我们这个讨论话题稍微有点远，就是说人类从走出非洲以后，散播在......

 

【刘军宁】这已经是进化论的观点了。

 

【刘苏里】你可以批判。散播在各个大陆，适宜人居住的。那么就是说，我们看这个。如果我们历史的来看，确实不同的人群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国家，发现也好或者设计也好，确实有不同的制度，然后不同的规范。那么就是说，比如作为一个自由主义者、保守主义者，你怎么来解释不同的人群是怎么在不同的时间段、不同的地域发现了各个不相同的规范制度，而最后导致了，比如说通过若干千年演进，导致了我们今天我们肉眼可以看到的各种不同形态，以至于有一些人群羡慕另外一些人群的发现，有一些人群遗憾自己没有发现。

 

【刘军宁】这个我觉得我们可以这么看，这个话题我在前两年就讲过。人类的秩序，人类的政治制度不论有多少种类型，在根本上说就两种类型。一种我把它叫做法老秩序，一种我把它叫做神明秩序。神明秩序就是基于对造物主的信仰。神明秩序的特点是建立在，我刚才讲的超验秩序原理的基础理解之上，把这个超验的原理在不同的国家变成了大体相同，细节不同的制度，比如你刚刚讲的代议制，总统制。但是另外一种制度，它不是基于神明，而是基于法老的意志。

 

不是每个人的意志，最高掌权者的意志。所以你会看到从三千多年以来，第一个法老秩序，大概在公元前三千多年，到现在已经有五千多年了。那么人类秩序就这两种，你可以举出任何一种反驳，你说我发现一种它两个都不是。我可以说人类的秩序和政治制度是这两个极端之间的混合，但是没有第三种。比如说我们看一下，我们看看这个多明显啊，比如说埃及的法老号称自己是太阳神，中国的皇帝号称自己是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