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二)

杨先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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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对人对事绝对是有选择的,而且也是充满了真情的。他最提倡的是素描写实,认为一切造型的基础还是素描,这不是一种局限。他也绝不排斥其他,有时候他是矫枉过正说点过分的话,但他的骨子里头是绝对肯定其它的一切的。我从艺术的角度,从一个民族的精神的角度,从中国的民族的文艺复兴的角度,尤其是从国外远距离的来审视徐悲鸿,更加感到他对中国美术的重要。

 

 

徐悲鸿当然应该说了,这是我的恩师,是我的校长。我1948年解放前夕考入的北平国立一专,徐悲鸿是校长,可不是院长。我根本就不想学画,我想演戏,也不是想要当大明星,我感觉到我有这份才气。所以那个时候我在沈阳念,我那个中学特别好,国立东北中山中学,国民党唯一的一个国立的中学,就是这个中学。

 

1948年在这个学校,那时候进步力量很明显,我在那儿跟着进步同学等屁轰轰,跟着人家反饥饿、游行、募捐啊等等做这种事情。当时,同学借给我一本《闻一多的道路》,我在看这本书,但是必须要偷着看,所以我的书封面就写了“三民主义”,偷着看。

 

我的个儿很矮,在班上我坐在前排,可是为了看这本书得快点给人家,最后我和人家换位置,我在后面,我到了后面去看。结果上历史课的时候,我就低着头看书。老师在那儿讲,历史教员叫什么我都忘了,他们说姓李,我也记不住了。大高个儿,听说讲得很好,很有名,而且人家还到东北大学去做教授,在我们学校教历史课。

 

他一定是看到那个小孩在那老低着头看书,不听他的讲,所以他就走过来了,我还在看,他走过来,我抬头一看,他已经站在我那了,我就快把书放在那个柜子里头,结果他掀起来、拿出来书一看是三民主义,“叭”摔了,火了。他肯定是个进步教员,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他在那发火,让我到教务处,让我退学,太可怕了。班上都在看着我,我就站在那,一句话我也不说,他在那发火,说我讲课,我还没有遇到过一个同学没有听我讲的,现在是这样不尊重。说我不尊重他,而且在我的课堂上看那些没味儿的书。他也不敢说什么,反正意思是这么表现出来了,我也不敢说,我就站在那儿,让我走,我也不走,让我到教务处,我也不去,我就在那儿。

 

他一定是看这个小孩,绝对不是个坏孩子,也不是个恶孩子,长得也还可爱,就又走过来了,又走过来了,就要拿我这本书。我就摁着不给他,他就要拿,我就说完了完了,这回他拿了,他就翻篇,一看,头一个画像不是孙中山,是闻一多叼的烟斗。我看他的态度马上就变了,结果,这位老师说以后看书别在班上看,收起来,然后继续讲课。全班的同学都奇怪,这杨先让怎么搞的,让老师忽然间180度转的这么一个大弯,就这么个情况。

 

我后头是班长,是三青团的头子。这个人最近刚死,对我都特别好。后来,他看了,是《闻一多的道路》。最后下课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杨先让,你不简单哪!后来别的同学,我都不知道,我也不感觉到。别的同学说,你得快走,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学校正在抓,一会这个同学没了,一会那个同学被抓起来了,一会那个同学到解放区去了。我们两个在一块睡觉,我那个少爷的呢子大衣,水獭领子,结果第二天盖的没了,他走了,把我的衣服拿走了。我挺高兴的,我感觉我能帮他。

 

这个人后来一直和我通信,书里头也都有。他后来几十年见了我,他还得赔我,太可笑了,你还赔我,我光荣死了,他说后来到小市上去卖了几个钱,到解放区去了。都是穷学生,所以我们那时候学校里都是笼罩着恐怖极了的一个,不是今天他走了,明天就他没了,就这么一个情况。

 

所以人家好多同学让我快走,我说我上哪去?我也不能到解放区去,人家没有关系,咱也去不了。他说你快到关里,到关里,这不我又喜欢文艺青年嘛,结果不知怎么的,他们家里认识欧阳予倩,给我写了一封给国立南京戏剧学校的校长欧阳予倩的介绍信,让我拿着这封信到南京去报考这个学校。所以走到北平,就遇到了我的好同学王家树,拉着我就考了美术了,糊里糊涂的。所以我这个人糊里糊涂的,然后就解放了,又成立中央美术学院,我还在这折腾。然后就真学画了,那就学吧,我就这个人就这样。最后演戏,我那个书里头不只一次的写。

 

195041号是中央美术学院成立的这一天,上午徐悲鸿、郭沫若讲话,祝贺徐悲鸿致词,那个致词本现在都在徐悲鸿纪念馆里头,晚上晚会杨先让是压轴戏,演一个小歌剧,叫做《两相好》,乐队是谁,你们听一听,指挥就不用说了,都是现在专家。李绵璐是吹笛子的,是工艺美院的院长,靳尚谊是给我吹笛子的,都是我的乐队。杨先让是大主角,又是导演,四个演员,两个男的,两个女的,我们演完了。结果有人到后台上来,说是院长叫你们四个人,我们还没卸装呢,我们四个人就去了。一看校长在那儿坐着,旁边坐了一个人,那个人就说了,你们演得好,相当好,都到戏剧学院来。让我们四个人都到戏剧院。

 

徐院长说,快走快走,这怎么可能呢!让我们快点走,好像我们真会去似的。那个人就是欧阳予倩。所以我说,想当年我揣着灯笼找你,现在你要让我去,没门,再见了。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此一时彼一时,真的。你现在让我再去演戏,再去扭秧歌,再去跳舞,没门,那是另一个人。我现在什么都不会了,就这么玩儿。所以我写了一篇文章,《对艺术玩儿一把》。我就是玩了一把,就这么个情况。

 

徐院长对我绝对好,你想他不看电影,那个电影票让老曹,他的司机给我送。他在楼下一喊杨先让,美术系在楼上,楼下是音乐系,我就知道给我送电影票来了,就是徐院长。所以徐院长对我们的影响就是写实的能力要加强,你不管是学什么,你首先你的素描要画得好。所以这次我的展览选了几张我的素描,我感觉画得真好。不是吹牛,你们去看吧。不过,现在让我画,我绝画不出来,因此我认为不知谁画的,我也不知道了,反正写的杨先让,你们去看一看。

 

这次张涛拿来那个画册,我认为印的也还可以。这是基本功,徐悲鸿要的就是这个,他认为你有了这个基本功,你画什么都可以。所以我后来我也是很受徐院长的启发,他就是国画也好、油画也好、素描也好、书法也好等等,那我也是。我还比他多一样,我还版画呢,我还刻木头呢,所以我就感觉我的国画也拿得出。

 

我的书法要说好到哪去谈不上,但是,我感觉也拿得出去,也能代表我自己,就这么样。艺术就这么一回事,所以徐院长我在国外为什么要讲徐院长,要讲徐悲鸿,这是逼上来的。香港的《明报》,吴冠中写文章,刘国松写文章,完全是一个口径,说徐悲鸿是历史的罪人,把中国的美术落后了50年。太岂有此理了!我在国外看了这个以后我特生气,因此我说:“开讲!讲徐悲鸿!”我讲了徐悲鸿。我讲课的粉丝我走哪都有一批,都是台湾的一些朋友,他们都是一些学者。我讲徐悲鸿,讲完了徐悲鸿继续讲他的感情世界,我讲他的三个女人。当时可以说这是谁都不敢讲的这么一个问题,现在当然肯定有人讲。

 

所以我讲课我讲得当然我认为,我也有感情,而且我讲的东西又和别人不一样,我又是见过徐悲鸿的。徐悲鸿活着的最后这5年,可以说我都是在他的教导下,在他的影响下,他死的时候我们都是在那儿给他站灵的,包括我太太,都是站灵的。我是52年毕业,我太太是53毕业,所以她在没毕业的时候,徐院长就去世了, 58岁。

 

当然我们对徐院长一直是很有感情,而且我们深深的感觉到,他对中国的美术的重要性。有的人是否的,我绝对是肯定的。尤其是我在国外做了一些比较以后,我感觉到中国能有一个徐悲鸿,真是一种骄傲,太重要了。有时候我讲了以后,台湾的朋友到北京来,他们都参观徐悲鸿纪念馆,然后廖静文就接待他们。然后他们回去就感慨,说是这么伟大的一个画家,你瞧瞧他那个纪念馆太次了,而且门口还有公共厕所,味大极了等等,很感慨。

 

所以后来,我写信给温家宝,我就感觉到徐悲鸿纪念馆应该重新的修,没有钱,我就把这些东西反映给他——台湾这些朋友,反映有个公共厕所,味又大,中国只有一个徐悲鸿,怎么这样?所以,温家宝批准,说是我们国家给钱。原来是九千万,现在听说用了都已经两、三个亿了,还没开馆,已经五年了。今年还不能开馆,那就是六年了。

 

所以徐院长对我个人,我倒不是因为他给了我一个奖,或者给了我几张电影票,不,我是从艺术的角度,从一个民族的精神的角度,从中国的民族的文艺复兴这个角度,我来审视徐院长。尤其是在国外,远距离的看我的院长,我就感觉到更清楚了。我在国内肯定不敢写,国内没准那时候,吴作人还没死,冯法祀他们都没死,这都是我的老师,他们不写我哪敢写,我是孙子辈的。

 

所以在国外,后来就因为这些关系,再加上我认识一些朋友,都是徐悲鸿的好朋友的后人,蒋碧薇的干女儿,我认识,她在新加坡的那个拜把兄弟的黄曼士的侄女,也是我的好朋友。孙多慈的侄女我们也认识,所以这些资料特别多,再加上国外有一些好条件,国会图书馆我也可以随便去翻阅、去借书看等等,因为那里头有我小学的同学的太太在那里工作,我有这么些有利的条件。再加上远距离来看我的徐悲鸿,徐院长,我就感觉我敢写了,写的时候本来是不敢写。我太太说,你真应该写,我想别人可以胡说八道、捧你,我想我太太不会的,所以我就开始写,跃跃欲试,而且是一口气写了第一章。

 

刚才说了顾毓琇他是活了101岁死的,是徐悲鸿的顶头上司,给我写信。他给我写的,说,你是画家,画家以画为主,写文章不值得。你写徐悲鸿,起码要写五年,你现在都70岁了,2000年写的,都70岁了,你应该画画。可是呢,他又不断供给我徐悲鸿的一些资料。结果我没用五年,我用了一年就写完了。在这个期间呢,我感觉我得力很多,除了在国外的这些朋友给了我一些资料。

 

廖静文,我的师母给我写信说,先让,听说你在写悲鸿,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呢?所以我就回来。她就一个礼拜差不多给我讲一次。讲完了请我吃烤鸭,然后让我把鸭架子拿回家炖汤喝,就是这么一个情况。她所有的想要告诉我的,我想要问的,她都告诉我,无保留的。所以我写了有一年,写完了。

 

那么我写了最主要的是牵扯到他这三个女人,这是当时谁都不敢写的。因为什么呢?徐悲鸿纪念馆,对这几个女人,除了廖静文以外,写的廖静文像,其他的两个女人,都是写的女人像、女人像,都不写这是蒋碧薇那是孙多慈。所以我写了这本书以后,就是很重要了,当时是很重要。就是说,我这本书要出版,首先谁得来,只有一个活着的人,就是廖静文,她对于我这本书有意见的话,我就不能出版。所以我写完了以后,写了一年,然后我就回来给她看。压在她那儿压了一个月,我也不敢催。有一天她交给我了,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先让,我那时候太年轻,很多事我也不知道,通过了。

 

所以这本书,首先在国外的侨报上花了整整的半年,绝对是整整半年,每天登一段,每天登一段,发表了,因为廖静文通过了。然后郁风和苗子给我写信,因为他们两个都是徐悲鸿的好朋友。他说,关于徐悲鸿的书,你这个书是首选,我当时我就奇怪,我回来的时候问他,我说我怎么能是首选呢?他说你看,当时的书就是蒋碧薇和廖静文,别人还没怎么写徐悲鸿,还没怎么写,写的大概都是一般。他说你看,蒋碧薇写徐悲鸿是低着头写的,贬的意思,骂的意思。廖静文是扬着头写,崇拜,你是平视写,很真实。那时候正好是纪念徐悲鸿110年,然后拍了八集的纪录片,负责人姓傅,他给我打越洋电话,说,我们手里拿的就是你这本书,太真实了。是这么一个情况。

 

所以最后我写了徐悲鸿,我的前言里头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归到哪一类,我认为它既不是传记,也不是评论,我不知道它是属于哪一个。但是我感觉到,它像我讲学一样,它像我讲座一样,我是一口气把它说了。

 

最近,张杰是不是能再版,我就不知道了。如果再版,我的前言,我的后记也写了,因为我发现,的确是说不完的徐悲鸿。因为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我还不知道,我就举了几个人名。我说像这几个人,我都不知道他们和徐悲鸿都有交情,可是我一点都不知道,所以我的书里头一点都没有。那一定还有很多。所以徐悲鸿,因为他是个教育家,他对人才的渴望太真诚了,所以他交往特别多,我哪能都知道?所以我是很局限的,只不过写了这么一本书而已。

 

所以我就给徐院长刻了他一张我的木刻,本来我都不想刻木刻了,我最后也给他刻了一张像,刻的并不好,也就是还像就是了,表达一下我自己的感情。对徐院长就是这样的,我认为他也是永远的徐悲鸿。我认为他就像我们当代的文艺界,我们一想文学就是鲁迅,一想戏剧界我们想到的是梅兰芳,那么我们美术界就是徐悲鸿。

 

所以我对徐院长绝对是崇拜的,我是充满了感情在写他。有时候写到半夜,因为美国的家大,我可以躲在一个房子里头写,很安静。当我写到一定的时候,我记得我写到他和齐白石关系的时候,我就趴在那儿哭。我就感觉人间能有这种感情,文人之间能有这种感情,太难得了。徐院长对人对事绝对是有选择的,而且也是充满了真情的,甚至于包括他对他这三个女人。我认为我写的还真实,对徐院长我就说这么多。

 

关于艺术,关于造型艺术,比如说徐悲鸿先生,我们这个老院长最提倡的是素描写实,对你是不是一种局限,今天不管是画这个、画那个,是不是局限。我认为艺术永远都有局限,不只是时代的局限,甚至于包括技法的局限,看你怎么跳的出来。我认为李可染说的最好,你怎么打进去,你再有勇气打出来,这是你的本事。你是个笨蛋,你学了点素描,你就感觉到万能。那是你混蛋,你怎么能那样骂徐悲鸿呢?那是一个优势,你掌握了这个优势,没有掌握这个优势,太不一样了。

 

我举两个例子,一个是李可染,他原来是学西画的呀,油画人家是研究生,在杭州美院,我今天创作的山水,李家山水,得益于我的西画,人家打进来了,人家打出来了。你笨蛋,你既没打进去,也没打出来,你在那儿骂人可以吗?李苦禅学西画的,李苦禅永远就说着,徐悲鸿是我的老师,因为他跟他学素描的。

 

前些日子展览我看到了李苦禅的水彩,那画得相当好了。可他现在在大写意呢,我告诉你,大写意的笔墨他远远超过了他的老师齐白石。可是呢,他没有办法逾越。因为什么呢?齐白石是里程碑,那是一个时代。你再好,你的弟子青出于蓝,你也不能超过你的老师他的作用。所以苦禅他的大写意,现在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那他呢?他得意什么?人家也是打进去出得来,人家没受素描的影响啊,拘束啊,这是一个优势。

 

我自己也尝到了这个滋味,我在画国画的时候,画写意,画小写意、大写意,素描在绊我的脚吗?没有,没准还是一种优势。因此我画的和他们别人不一样嘛。我的版画,我一下就学了版画,谁教我?我自己弄的。就是那点造型,我那个素描造型的能力嘛。有的人,比如版画家,他就刻风景,他不能刻人物,因为人物他掌握不好,他素描技术不行。我人物、风景什么我都刻。我为什么把周总理刻得那么好?我的造型能力强,这是个优势,影响了你的版画了吗?没有,所以我就感觉到,艺术多有一点在身上,来点本事,对丰富你要干的那些事,绝对是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不打架。

 

比如说,我们家的女婿马路,他的素描相当好,他在班上也是优秀生才把他送到德国去学习的。他到德国去学习了现代派,学习表现派,他回来继续搞。那他原来的那点基础对他没有好处吗?绝对有好处。虽然他今天画的完全是抽象的,那是另一回事,那是一种艺术的警戒和艺术的品味,和艺术的追求不一样。可是那点功夫,那点功夫有和没有不一样。有的人是很薄的,就会那两下子,那不行,他没有基础。所以我就感觉到,今天,甚至于还可以这么说,学一点写实的能力,对你没有坏处。还是徐悲鸿那句话,一切造型的基础还是素描。你没有这个的话,我感觉到现在西方的美术教育都得完蛋。

 

模特多漂亮,我们学校的模特,画过来、画过去,老的也好、年轻的也好,都画腻了。你去看看人家那模特,真漂亮,能引起你画性。你再看看那些学生画的什么,你都不知他画的是哪一部分。我就奇怪,那个模特站在那儿干什么。写实不会了,他的写实能力顶多他靠着照相了,太可悲了。我就感觉他们把自己的祖宗弄没了。我们还保留着。走着瞧吧,艺术这个东西是,路很长,别净是下结论。这就是我的观点。

 

我还是徐院长的观点,徐院长,他说早晚有一天,中国是百花齐放的,但是现在你们得给我老老实实的。徐院长是做教育的,他是教育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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