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历史的民国大案》（上）

 

 

 

宋教仁案一个比较关键的突破性发现，就是发现了叫吴乃文的一个人。把吴乃文这个人拎出来考证明白了，这个宋教仁案也就明白了。从这个角度看进去，会发现中华民国的早期是各派力量反复较量的结果

 

 

你好,今天介绍一下我自己的一本新书。这本书是去年出的，叫《喋血枭雄》。副标题叫“改变历史的民初大案”。这本书写了六、七个民初的比较大的案子，这些案子大家都知道，此前都在说，但是很少有人把它说完整。我觉得我这本书基本上是说完整了。可是今天讲不了那么多案子，我集中讲宋教仁案，因为宋教仁案这个问题分歧最大，对中国 (社会）所产生的的影响也最大。

 

这个宋教仁案，其实我研究十多年了。2011年在台湾出了一本叫《悬案百年：宋教仁案与国民党》，后来这本书在大陆也出了。出了的这本书叫《谁谋杀了宋教仁》, 2012年出的。但是，当时找的材料还是不全。去年《喋血枭雄》里边又专门用了一个章节，又补充了一些东西。台湾也出了个台湾版，叫《陈其美的黑道传奇》。民初这几个大案其实都与陈其美有关系。包括陈其美自己最后也是一个案子，他也被谋杀了。总有朋友问陈其美到底谁杀的？我现在找不到最直接的证据。所有的说法都缺乏证据支持。包括张宗昌。能查到的是张宗昌这些人把陈其美杀了，那么这次谋杀到底最后是谁支持的？现在我还是没有结论。但是我认为不是袁世凯。因为那个时候，护国战争袁世凯生病了，好像是陈其美被谋杀以后一个多月袁世凯就去世了。一个病人不可能说总是去杀陈其美。比陈其美更重要的人他都没去杀，为什么袁世凯非要杀陈其美呢？我个人判断凶手肯定是与陈其美关系最密切的人，和他身边利益有关的人。也包括上海的青帮、一些黑社会，也包括革命党，我觉得这些人的可能性比袁世凯要大得多，不能什么事情都栽到袁世凯头上。包括宋教仁案。我觉得宋教仁案一个基本的结论，就是可以说袁世凯与这个案子没有直接关系。

讲案子比较复杂。原原本本讲，大家其实好多东西都知道，我不用重复别人讲过的内容。这个宋教仁案，我觉得，我自己一个比较关键的发现，就是发现了一个人，叫吴乃文。

 

这个案子我2007年就开始写了。写出来放了几年也没拿出来。为什么没拿出来？就是觉得找不到一个完整的总结点，中间缺了一个东西。最后就缺一个人。有一天看别的闲书，突然想到一个人，这个人叫吴乃文。我就赶紧去翻。翻那个《上海辛亥革命》、《上海史料选集》，很厚，原来是两本，现在是一本。很厚的一大本书，里面就翻出来这个吴乃文这个名字了。

 

宋教仁案大概的情况还是应该讲一下。大致情况就是，宋教仁认为中国应该走宪政道路。应该在议会里通过竞争，竞争以后胜利的人就组阁，组阁当总理。然后甚至说可以，当时倒是没说总统这个事，宋教仁是认可有一个总统，这个总统就是袁世凯。他是认可袁世凯的，他不是反袁世凯。他的意思就是说我国民党通过选举，选举赢了。赢了呢我就可以当总理，当总理。那我是多数党，我自己组个内阁，这个内阁全是我国民党的人。然后我就推行我的政策，推行这个政策就可以救这个中国。

 

中国当时好多事情，尤其当时的蒙古。沙皇要抢占蒙古。这边也打不过，袁世凯一直在应付，在拖这个事情。宋教仁就一直表态说，如果有政党内阁了，我当这个总理了，国民党内阁是能办这个事情的。还有一个就是大借款。当时的中国收不到税。各个省都是都督当家，不给中央政府缴税。中央政府没钱，袁世凯也找不到，袁世凯只有一些私房钱。就是梁士诒管铁路的钱，就一点小钱，谁找到他，讨好他，他收买一下给你。没办法就借外国的大借款，一次借个几百万、几千万。那个时候钱是比较值钱的。一个大洋顶现在的几百块钱。借个几百万、几千万都是大数目了。宋教仁就坚决反对这个借款，你把这款都借完了，我要当总理了，那我还怎么借？宋教仁一直是这个态度，他不是要推翻袁世凯。

 

他有时候说一些激烈的话就说袁世凯、赵秉钧这些人处理不好这个债务，总是在借款。蒙古这个事情他们总是没有强硬的办法，他只是对袁世凯有批评，所以这个东西不足以让袁世凯来杀这个宋教仁。所以一直都说是袁世凯找的人谋杀的宋教仁，这个东西是不成立的。

 

宋教仁其实当时给他的亲信，即北京的国民党党部的一些人写信，他谈到有人说国民党内部有人有异动，我觉得那些人干不了大事。人家就告诉他说，有人要对你动手了，动手的人就是国民党内部的人，但是宋教仁不信这个东西。他连春节都没过，就从湖南到了湖北，到了武昌。又沿着长江到了上海，到上海的时候孙中山已经提前十多天去日本了。孙中山带的几个人都是骂宋教仁骂得最厉害的人。宋教仁到了上海，说是和黄兴、黄克强商量党务，然后他就在附近一次次的宣传，一次次的宣示他的执政理念。那个时候也是选举的关键时期。他到上海的时候几乎这个选举就定局了，国民党赢了，国民党得票最多，众议院和参议院得票最多，宋教仁那个时候以为这个总理就是自己的了，就到处讲他的施政纲领，也少不了批评一下袁世凯和赵秉钧。这个时候袁世凯也一直给他捎信，给他发电报说，你赶紧到北京来吧，我们要商量商量这个国家大事了。

 

1913年3月20号晚上，宋教仁从上海的老火车站（即沪宁火车站，就在上海的北郊）准备上车，到南京去，在南京再倒车去北京。就这个时候买完票黄兴、于右任、拓鲁生这些人到火车站送他。就要检票进站的时候，有一个人从他背后打了一枪。实际上是从背后打了一枪。打到了心脏那个地方。比较致命，第二枪就打的空枪，好像连打了几枪，这个人打完枪就跑了。打枪这个人后来两天后就抓到了，叫武士英。抓的地方是在应桂馨的家里。

在抓武士英以前，（当局）就把应桂馨给抓了。（应桂馨）在一个妓女的家里，正在吃花酒。正在喝酒的时候，国民党几个人 ，卢慧生这些人带着上海英国租界的巡捕去把那条街给布控了，然后就叫他说有人找。应桂馨就下来了，一下来就把他抓了。

 

我们现在的说法是：应桂馨和一个叫洪述祖的人，他们有通信商量着要杀人，所以就说应桂馨是主谋，洪述祖是内政部秘书。内务部部长是谁呢？就是赵秉钧，当时是国务总理兼内务部部长。洪述祖是袁世凯、赵秉钧派到南方去的人。那就是主谋。杀手就是武士英，那这个事情就是袁世凯和赵秉钧杀的宋教仁，结论就是这样出来的。

 

但是国民党和我们现在写历史的人，从来不说应桂馨的更复杂的身份。应桂馨是什么人？他有什么身份？他干过什么事情？很少有人完整地告诉你。实际上翻翻当年的报纸那第一手资料，你就会很容易知道应桂馨是个青帮大佬。家里很有钱，他父亲在张之洞当两江总督的时候，和张之洞政府攀上了关系，本来是个石匠，盖房子的石匠，他攀完关系以后就在上海租界的边上盖房子。和现在的房地产商一样。政商勾结以后，他很快靠盖房子、卖房子发财了。发财了之后就把应桂馨从老家也叫到上海帮忙。应桂馨是在老家也是读书人，考过秀才的，在宁波的深山也是个大户，应桂馨到上海又学了英语，这个人也是很有本事的人，他又加入青帮。

 

应桂馨就这样一个人。他是花钱无数、很大方的一个人。他家有钱嘛！他父亲盖了几栋楼，专门给他，让他出租，然后他吃喝嫖赌什么也都干。后来，也在官府干过一阵子，买过一个官，好像也是做生意的一个官。他很快做亏了。吃喝嫖赌嘛！他就跑到河南，又跑到河南又当个什么官，又倒卖文物什么的，然后不行又回到上海。这个时候他父亲说，你不能总这样搞了。干脆给你一些钱，你回家办个学校吧。他就回他的宁波深山，那个学校现在还在。那个网上都可以搜到图片，建的非常牢固，在当年也是非常气派的一个学校。应桂馨在建学校的时候，他还是比较霸道的一个人。可能得罪他们应家的一些人，拆人家房子或者怎么着，欺负人家了，人家告他，说你这个学校怎么不好，地皮怎么有问题。

 

这时候学校的学生、老师不高兴了。他们要维持这个学校，就跑到上海写帖子、发文章。呼吁说这个学校是好学校，怎么怎么着，这个时候有人找到了陈其美，陈其美这个人嘴巴好使，脑子灵活。他就去帮应桂馨把这个事情摆平了。然后陈其美就和应桂馨，以及应桂馨的父亲就建立了关系，应桂馨家就成了一个陈其美搞革命活动的聚集点。革命党的人，包括于右任这些人一犯事，或者一逃逸，往往就藏到人家应桂馨家的大楼，白吃白住的，应桂馨是这样一个人。是革命党的金主，让你吃、让你住，花好多钱的人。包括陈其美到妓院、到什么地方，包房子、搞地下革命机关，大部分都是应桂馨出的钱。这是应桂馨。

 

宋教仁案中最复杂的一个人物不是应桂馨。而是另一个人叫吴乃文。把吴乃文这个人拎出来考证明白了，这个宋教仁案也就明白了。

 

简单说一下吴乃文。吴乃文这个人，在1911年10月9日上海《申报》刊登的一个叫《沪军都督府各部职员表》的名单上，参谋总长叫黄福，谍报科科长就是刚才说的应桂馨。谍报科有一级职员，一等科员总共三个人，一个叫费律司，一个叫罗区，一个叫吴乃文。吴乃文是应桂馨的手下。应桂馨当科长，他是当一级科员。总共都督府那个名单也就不到一百个人，就是七八十个、五六十个人吧。能列入名单的一级职员，实际那时候级别是很高了，至少比现在处长还要大。就是这样一个吴乃文。

 

那么吴乃文在宋教仁案发挥的什么作用？当时报纸就登出来了，名单上是有他的。领着武士英去开枪的人，就有吴乃文。这个名单不全，但是两份名单里都有这个吴乃文，吴乃文、冯跃军、张汉标。就是这些人带着武士英去开枪的。

 

开枪之前他还干了个事情，他找了个人叫王阿法。王阿法原来在上海，在武汉汉口租界做小买卖。吴乃文和他认识，吴乃文把他叫到上海，让他卖古董。他本来不是卖古董。宋教仁案发生以后，第二天王阿法就被国民党，包括吴乃文这些人推出来，让他到租界举报说，知道是谁杀的宋教仁。这个人叫应桂馨。说我以前到他家去过几次，他拿出宋教仁的照片说你能不能帮我杀个人，这是王阿法。

 

就是说吴乃文这个人，他带着人去杀了宋教仁，然后他又安排了一个人去举报应桂馨安排人要杀宋教仁。那这个人是什么人呢？而且他还是应桂馨原来的手下。应桂馨当科长他是一级职员，那你说应桂馨是杀宋教仁的主谋，应桂馨能愚蠢到他找了一个原来的老手下，领着人去把宋教仁杀了，然后又让这个老手下安排，把他给举报了吗？应桂馨一个青帮大佬，混社会混了那么长时间的人，他不会这么愚蠢吧。那肯定是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真正的幕后安排杀宋教仁的人，肯定是比应桂馨地位更高的人，而这个人很容易，其实知道上海情况人都会知道，这个人肯定是陈其美，不会是别的人。

 

我接着说这个宋教仁案与黑社会的关系，所谓黑社会就是青帮。其实黑社会是一个贬称，正式的说法应该是江湖会党，江湖会党这个来历其实与大运河是有关系的。明朝灭了以后，这个首都定在了北京，但是中国粮食产区在江南，那江南的粮食，还有别的值钱的东西要进贡送到北京来，就有了漕运。就是一船一船的沿着大运河运到北京来。当年其实北京的什刹海就是最终的码头。什刹海一直通到北京。

 

当时围绕着漕运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产业，其中就需要纠纷什么要解决，围绕着漕运慢慢就壮大了这个洪帮和青帮，尤其是青帮。有了漕运之后，沿着大运河送粮食的时候，各种有能力的、想冒险的那些人就围绕着大运河，因为它是一个经济命脉，经济命脉它就外来人口，流动人口多的地方，就需要有个团伙互相保护，互相帮忙才有的这样一个（组织）。青帮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鸦片战争以后，就有了外国人的蒸汽机，有轮船了，轮船以后就走海，大部分走海路，走海路这个大运河的运输能力就差不多废弃了，围绕着大运河这些青帮人士没出路了，后来就往上海那边聚集。因为上海是租界，租界那边经济发展比较快，机会比较多，外来人口也比较多，青帮后来就聚集在上海租界的周边了。但是青帮后来做大以后就和洪帮脱离了，甚至上海租借的洪帮势力几乎就被这个青帮给打压赶走了。所以在上海来说青帮是最大的，青帮是最大的，洪帮反倒相对弱势了。

 

到了孙中山和陈其美这两个人干革命的过程中，依靠的最主要的力量就是江湖会党。孙中山搞了十次起义，每一次起义都是从海外募集一笔巨款，募集一些钱，然后找这些江湖会党，会党人士再去找人，找到人就找几个地方打一下。然后失败了，死一些人或者说这些人跑了。孙中山就在海外说又死了多少人，官兵杀了多少人，这个事情怎么来，由于什么意外，这个事情失败了。死了多少人，他还有孩子、有子女，我们下一次还要怎么干，又成了下一次募捐的一个借口和说法，孙中山几十年就是这样，找一些钱就让人去，江湖会党去搞一个小起义，起义完了再去找钱再去搞起义，这是孙中山。

 

后来宋教仁、潘人凤这些人和孙中山决裂也是这样一个原因。就是你老这样在边缘地方干，也干不成什么事情来，然后就是找一批钱，找一批钱也都白花了。宋教仁这些人就想中部革命，沿着长江来干。然后1911年，应该是黄花岗起义失败以后，潘人凤、宋教仁、陈其美就在上海成立同盟会中部总会。这个总会的纲领重要一条，我们虽然承认上海的同盟会总部，但是我们中部总会没有会长，我们不接受任何人的领导，其实就是不承认孙中山。我们需要会长的时候再选，现在没有会长，即使有会长的时候，这个会长要有什么决定，那我们这些各个部门的人要签字、要附议。我们要不签字这个会长决议也是无效的。

 

宋教仁后来搞的内阁制，搞的《临时约法》，搞的也是这个。总统要发布命令，内阁总理和各部部长要签字，不签字的话总统命令也是无效的，就是从这沿过来的。其实当初就是为了对付孙中山。宋教仁专门说孙中山专权专制怎么怎么着，跟他会没出息，就像意大利烧炭党一样，最后就这样。在宋教仁的心目中，他一直是不想和孙中山合作的。而且他后来所有的办法当初都是为了对付孙中山的。即使承认你当会长的话，那你也不能有独立行使权力的权利。你要发布命令什么，我们都要签字，然后你才有效。但是很快，孙中山就从临时大总统下台了，这个东西又转过来就对付袁世凯。

 

最后还说到江湖会党方面，江湖会党一直是孙中山和陈其美干革命的主力军。有人说陈其美是加入过青帮，后来找不到名单和证据。但是不管他有没有加入这个青帮，有无加入江湖会党、黑社会，他和孙中山先生一样，是最会利用这个江湖会党、黑社会人士的一个人。用得最成功的一个人。刚才也说了他能当都督，就是利用的一个黑社会的老大叫刘福标，带着一帮敢死队、拿着手榴弹说你们不选这个陈其美，我就和你们同归于尽。就这样让一个没有立大功的人出来当了，让陈其美当了上海都督，而把真正掌握军队的、最有实力、最有功劳的李燮和，光复会的一个骨干成员赶走了，赶到吴淞那边去了。这就是青帮会党、江湖会党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