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和荒野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光谱,光谱的这一端是文明,在光谱的那一端是荒野。荒野和文明的关系不是一种简单的对立,而是在复杂当中的对立统一。我们现在面对一种困境,就是让人们意识到自然根本不受我们自己的支配,自然给我们设置的极限才是人类现代文明遭遇的最大的困境
侯深:这本书的最大的问题在于什么呢?我个人认为,最大的问题是它缺乏生态学知识。就纳什本身他完全是一个纯粹的思想史家,他跟唐纳德・沃斯特不一样,因为他们(的)这两本书出的时间非常相近。当然沃斯特是读的纳什的书,写了他的论文。但是沃斯特写的是《自然的经济体系:生态思想史》。那么他对这些问题的认识,从生态学的这样一种高度上面再重新进行认识的时候,就不仅仅是从人文学者的这样一种审美的,或者说天真的这样的一种伦理观去认识荒野了。利奥波德之所以他能有这么深刻的认识,是因为他不仅仅是一个文字非常优美的作家,他首先他是一个科学家,他是一个受到严格科学训练的人。
他写《大自然的权利》,就他已经放弃了自己作为一个学者的这样一个准则,变成了一个就是自然的卫道士。当然我们需要这样的人的存在,但是恐怕我们同时需要一种保持更加冷静的这样的一种冷峻的思想,客观的这种思想的学者来梳理这些问题,而不仅仅是作为一个热情洋溢的这样一个行动主义者,因为我们已经有很多的行动主义者了。
就是说荒野和文明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觉得纳什在这本书里面,他实际上在对这个问题上面,他仍然有他分析的独到之处。我首先比较喜欢他这个比喻,就是光谱。他说文明和荒野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光谱,那么在光谱的这一端是文明,在光谱的这一端是荒野。但是这个绝对的文明和绝对的荒野事实上都是,就是说这两个终点很难存在。所以呢,往往在就是说是这样的一个过渡阶段,就是说从文明向荒野或者从荒野向文明这样的一种过渡。那么这个Cronon (威廉・克罗农),就是美国另外一个非常著名的环境史学者,他就强调。他后来是等于是把分成了四个层次: 城市、郊区,乡村,然后荒野。这是他所分的这个层次。Cronon典型的说法就是一切都是相对的,“Everything is relative,for example, my heart is probably wilderness, but my hand is civilization”。就是这典型的说法。然后我们当时就笑,你把它分成四个类型,是不是还可以分成八个类型,再分成十六个类型,你怎么就用这四个类型来做这种简单的涵盖。反而是纳什他这样,就是以光谱的这样一种序列,就是说你越往文明这一方靠的你可能就更加文明化。那么像我们今天看到的青岛,它可能就靠近文明的光谱的这一方。但是我们可能说,美国的国家公园就靠近了荒野的这一方。那么到了美国的荒野地区的时候,或者到了可可西里的时候,恐怕就已经非常接近荒野的这样一个顶点。那么我是比较喜欢他这样的一种分析方式,现在非常流行的一个概念就是Anthropocene,就是人新世这个概念。我们写过一篇关于它的文章,那么现在这个在欧洲和美国那简直是,one of the most booming words,就是简直是热到了极点的这样一个词,人人都来讨论,我们一定要用人新世的概念,然后重新来跟,就说是来重新整理我们对时间的看法、对文明的看法、对自然的看法等等。但是我一直就对人新世这样的概念保持非常大的怀疑,就人新世是什么?人新世它最核心的东西就是Paul Crutzen,这是诺贝尔奖获得者。在2000年的时候,他提出来一个概念,就是说人类已经对自然,已经彻底的征服了自然。但是这种征服带来的不是一些正面的东西,而是很多负面的东西。全球变暖,这是其中最显著的,由于化石燃料大量的燃烧。那么包括技术上面,包括生物多样性的消失,然后包括海洋内部的污染,然后包括人口急剧增长等等。它们有33项指标,来衡量人类对于整个地球的征服。那么他们就宣称,全新世已经结束了,一个新的地质时代开始了,这个新的地质时代就是人新世。那么这个新的地质时代之所以开始,是因为人类对于自然的影响不再只是表层上的影响了,它弥漫在大气当中,深入到地壳之中。这是人新世这样一个概念。那么化学家提出这样一个概念,但是科学家非常审慎。地质学家说,我们需要来讨论这个概念是不是全新世就已经结束了,人新世就已经开始了。但是历史学者,人文的这一批学者,包括搞文化研究的、女性研究的跳出来说,这个概念好。但是这样的一个思考的假设前提是人类已经彻底征服自然了,这就很成问题了。就是我们已经有了99%的文明了,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留下一分给荒野,这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但是,我们是不是希望把所有的东西都变成国家公园,把所有东西都变成是我们去欣赏的,而不是它自己拥有自身存在权力的这种东西,这是我们最需要去思考的东西。这个也就是同现在这种人新世概念我觉得是直接相关的。人新世它从本质上面,我一直认为,它体现了一种人类的这种自大。这种自大可能他用一种谦卑的外壳来进行包装,然后说我们需要去反思我们自己的行为。但我们太笃定我们自己的行为,可以去做出改变了。
侯文蕙:这是为什么这本书被广大的读者所接受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在这边他说得很清楚,尽管就他在荒野的价值上、内涵上,他这个论述我总觉得他有所欠缺。你比方说梭罗(亨利・戴维・梭罗)的著作,他就比较就是艰涩一些,你读起来就不是那么那个很清楚。因为这里头他对自然的观察和他这个思想的深度。而缪尔的著作呢,他就不一样了。这个人有种对那个《圣经》他是烂熟的不过了,所以他在这中间的比较上,就说是跟神学的观念和各种生物、人在自然当中的位置啥啊,他比较清楚。
侯深:从梭罗开始就非常鲜明。梭罗那句话说,我喜爱野性,但是我也喜爱德性。甚至到Gary Schneider(加里・施奈德),他到了60年代的时候,当时被他奉为是60年代的诗人,他并不是反文明主义者。Ed Abbey,就这里面有区别,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样,我觉得Ed Abbey 是60年代我最喜欢的美国作家。Ed Abbey是坚定不移地反文明论者。但是比方说像Gary Schneider,他就说得很清楚,他是希望在别的文明中间来寻求制约美国这种技术文明和物质文明的这样的一种力量,所以Gary Schneider就跑到中国文明当中去寻找这样的一种力量,跑到传统的禅宗里面去寻找这样的一种力量,这是Gary Schneider。就是他认为文明,就是你刚才说的,就是不同的荒野创造出来的文明多样性,那么在不同样的文明中间可以寻求到去制约其他文明的这样一种力量。我想我们今天来读这本书的时候,在很大程度上面是我们需要。就是他们对于荒野是如何认识的,如何来梳理荒野和文明之间的关系,其实是能够对中国人在今天,我们如何梳理荒野和文明之间的关系有所启示。
在中国的广大西部仍有大量的荒野地区,就是说完全按照科学定义上面的荒野的这种存在。那么有人说,中国的沙尘暴往这一飘,当然它不会往西飘,它只会往东飘嘛,往日本飘。但是,现在比方说我们制造出来的各种各样的污染,对于这些荒野地区有没有影响?我认为我们就必须要用纳什的这个光谱来看问题了,就是说是不是受到了文明影响的这些地区就一定彻底的就不是荒野了?如果你在一片5000英亩的土地上面,只有一个空易拉罐,就说这不是荒野了,这恐怕是很荒唐的一种说法。
所以我觉得他对就荒野和文明之间的这个分析,我一直还是特别欣赏的。特别到了30年代之后,人们对于荒野的这种认识越来越趋向深刻,也越来越全面的时候,然后,在文明的这种发展的过程中间,对文明的这种批判力越来越强的时候,他们再重新看到荒野和文明这种关系,把它不作为一种简单的对立统一,而是在复杂当中的这样一种对立统一,这个是他在这本书中间我觉得分析得比较好的一个点。美国在《荒野法案》中间,它确实是比较有明确定义的,就是一片,就是说既定的数量的这个土地,基本上是由它本身的这个生态系统占据主导性地位,而且没有路。
我们实际上有一本书就叫做《The wilderness of the ocean》,就《海洋中的荒野》。就是说我们看见海洋,似乎我们对它彻底没有影响。一艘船开过了,只是海面上留下一道水纹。但是立刻一个浪头打过来,这道水纹消失了。但是它在开过的时候,它底下的底板可能在渗油,那么油进去之后,究竟它对海洋产生多少影响,这是我们看不见的,也是我们很大程度上面不可估量的。
侯文蕙:等到把所有的冰都化了,你这个陆地都被淹没的时候,你也没有诺亚方舟来救你。
侯深:所以说,没有自然之死,只有人类之死。那么最大的一个地域扩张当然是西半球的发现,那彻底的,就相当于发现了第二个星球。唐纳德・沃斯特他在他这本新书中间,我们一下就从那种匮乏时代进入了一个绝对的充裕时代,但这500年的发展已经让这个充裕时代结束了。而我们现在找不到第三个地球,如果说西半球是我们的第二个地球,我们现在不知道第三个地球究竟在哪里,所以我们开始向海洋进军。实际上我们人类一直用精卫填海的精神在改变着海洋。我们现在面对的这样一种困境,就是让人们意识到自然根本不受我们自己的支配,自然给我们设置的极限才是人类现代文明遭遇的最大的困境。我觉得梭罗这句话恐怕是最好的概括,他说in wildness is the preservation of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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