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性研究—由来、现状、应用(下)

 

 

 

传统的、绝对化的思维方式在阻碍着我们各个学科的发展。复杂性研究作为一门方法论的研究的科学，它的作用就在于使我们尽可能地避免僵化。

 

 

前面两讲我们介绍了复杂性，研究它的由来和它的几个最基本的理念。说到这儿呢，大家会问了，复杂性研究到底有什么用呢？

 

复杂性和我们的实际的各个学科好像隔得都比较远，我想在今天这一讲里边，谈谈我自己的看。既是说明这个学科它的特点，同时也想说一说，我们到底怎么样去来进行复杂性的研究。

 

实际上我们知道，按钱学森教授的思想，学科是分层次的。哲学基本的看法，有一个各个专业的理论。经济理论、物理理论、社会学理论、历史理论和文艺理论等等。然后再下一层，还有各种具体的技术。比如说核技、激光技术、计算机技术等等等等。

 

所以我记得钱学森教授的结构里头，它是这样一个分层次的。那这个复杂性研究，它的位置应该在哪呢？我就想到钱学森教授曾经讲过的一种系统学。熟悉系统工程的朋友都知道，钱学森教授认为，在哲学和具体的学科理论之间，应该有一个方法论层次的学科，按他原来的叫法呢，就叫系统学。

 

所以我想如果我们给复杂性研究定个位的话，它就是一门方法论的学科。那这个方法论呢，结合我们第一讲讲的由来和第二讲讲的基本理念，我可以给这个方法论归纳出这样一个基本的特点，就是抛弃绝对化，重视复杂性，让思想冲破牢笼。

 

换句话说，我们人类经常自己给自己设一些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曾经有学者说过这句话，说所有的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都是人自己造成的，我是很赞成这句话的。大家可以想一想，辩证法一直告诉我们，没有上就没有下，没有左就没有右。但是我们很多的近代科学理论往往陷在这种非此即彼的纠缠中间。

 

熟悉物理的朋友都知道，这个所谓的光的粒子说和波动说，争论了200年对不对。那今天大家回过头来看，如果你承认光既是波又是粒子，波粒二象性，这不问题就解决了吗？

 

我们回过头来想一想，我们是不是说，光作为粒子和波这种对立，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能够不把它绝对化，我们就可以避免很多这种无谓的争论。类似的例子实在是很多。我们的社会科学中，自然科学中，往往看到两种对立的理论。

 

到最后我们眼界扩大之后就会发现，其实它们是统一的。但是我们受到的约束，受到的绝对化的这种影响，常常使我们有意无意地就陷入这种非此即彼的对立中。

 

这样一来，用一个常说的话，我们往往就会是超越真理一步走向谬误。把一些好的并不完全错的观点无限地加以扩大，就使得事情走向了斜路。

 

所以呢，复杂性研究作为一门方法论的研究的科学，它的作用就在于我们尽可能地避免僵化。我想到列宁曾经讲过一段话，列宁说客观世界的方面是无穷的，我们永远不可能完全地把握它。但是要求全面性将能够使我们避免僵化。我想这段话还是很值得我们思考的。而复杂性研究，恰恰就是使得我们能够主动地避免这种僵化。

 

这里我要稍微讲一下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区别。曾经有人专门研究过这个问题。就是说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有没有共同的规律。作为我来说，我是相信它有共同的规律的。但是确实有区别。区别在哪？区别在人的主动地参与。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由于人的主动地参与，由于利益所造成的影响，或者我们说个老话的话，由于立场的不同，使得社会科学比自然科学往往更难避免那种非此即彼的矛盾。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要回顾这100多年的科学史的话，我们可以看到自然科学在这方面的进步是非常大的。还回到我们第一次讲到维纳说的话，就是物理学家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这100年来变化极大。

 

比如咱们说得远一点儿，大爆炸物理学，说得远一点儿量子力学。说实在那和100多年前真是大不相同了。你更不要说最近的暗物质、引力波、平行宇宙这些问题，对不对。

 

但是大家可以看到，当人们陷入这种非此即彼的矛盾的时候，当眼界扩大，在遇见这种本身是一个科学发展的很好的机遇的时候，往往就陷入危机。

 

为什么陷入危机啊？你思想方法不对，对不对？所以大家知道，曾经有过所谓的物理学危机，也曾经有过所谓的三次数学危机。那你现在回过头来看，所有这危机是什么呀，都是你自己的绝对化的思想造成的。

 

如果你摆脱了这个绝对化的思路，你就发现这不是危机，这恰恰是新的飞跃，科学新的进步的开始。所以我们经常讲，不是山穷水尽无疑路，而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们不必多说，大家只要回忆一下这100多年的自然科学的历史，你就可以看到这样一个明显的事实。

 

至于我们身边的，从计算机到手机，从我们交通的变化到航天等等等等，我们天天都在享受着这种突破了思想障碍以后得到的这种效益。亚当斯密说财富怎么来的，是分工什么的。

 

但是我们这100多年来，大家看到多少啊，谁也不会去否认，自然科学带来的激光、通讯、光纤通讯这些给我们带来的这么多的好处，对不对？影响到每个人的生活。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自然科学、技术科学、接受复杂性研究的理念，突破这种绝对化的思路，往往是更早、更容易、更快。因为它见效。

 

但是相对地比起来，社会科学就比较难。社会科学比较难，难就难在它涉及到人的利益。但是不是就不行呢？也有这种观点认为，社会科学就不能用这些东西。当然我也不赞成有些说我简单地把自然科学的某个规律拿来解决社会科学，这不一样，这两者有质的区别。这我完全赞成。

 

所以我现在也不赞成那种简单地拿一个物理规律来说一个波动力学。我就解决股市波动的问题。这我不大相信，我确实不大相信。但是确实在社会科学中，非此即彼的绝对化的思维方式响更大、危害更大、更急于解决。

 

如果从进步的角度来说，它比自然科学恐怕要慢了不少。所以，我下面用点儿时间就想拿经济学作为例子，咱们专门地来讲讲我们站在复杂性研究的这样一个视角，我们来看看，到今天为止，主流经济学它到底偏颇在什么地方。

 

说实在的，亚当斯密创造的咱们现在讲经济学，主要是讲西方的古典经济学一直就发展到今天。如果从亚当斯密算起的话，大概是250年，不到300年。200多年。那我们到今天为止，咱不说别的，至少我们的大学里边，课堂上讲的宏观经济学、微观经济学，基本上是这套系统对吧。

 

如果我们用我们今天所已经掌握的关于复杂性研究的一些思路，我们反过头来看看经济学的话是不是这样，是不是我们可以找到一些经济学进步的突破口。

 

我想我们以前曾经介绍过，就是《复杂性研究视角中的经济系统》这本书，就是按这个思路写的。在这里呢，我只想提出几个问题，请各位来考虑，看看我们所说的传统的、绝对化的思维方式是不是在阻碍着我们的经济学的发展。

 

从哪说起呢，还从最基本的经济理论讲起。现在所有的教科书都是讲交换导致分工。这句话是亚当斯密《国富论》第二章一开始讲的。后面其实亚当斯密也说过合作的问题，也说过有关的道德、精神情操的作用问题。

 

但是至少到目前，我们的经济学反复讲的一句话就是交换导致分工。这句话至少是不全面的。大家可以想一想，分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对吧。恩格斯早就说过，人类的第一次分工是家庭里的男女分工，这里有交换吗？

 

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讲，只分工不合作能产生财富吗？比如说几个人合作打野兽，单独打不着，几个人从不同的方向包围，就把野兽打了，抓住了。那是一加一等于二吗？在这种情况下，是先有合作，是必须有合作的分工才能带来财富，还是说为了交换说好了来进行分工呢？

 

当然我们并不是否认分工的这样的作用，但是把分工简单地归结为交换，简单地归结为等价交换，甚至所谓的公平交换就是值得商榷的了。当然公平交换实际上就是说首先等价才叫公平嘛。那好现在我问你，不同的代的人之间怎么个交换法呀，是不是我养个孩子，孩子将来必须养我啊，对不对？

 

所以如果这么把经济活动纯粹地分成作为交换的后果来看的话，必然的结果是什么呢？一切按钱算，一切向钱看，必然的结果是什么呢？资本的无限度的扩张，必然的结果是什么呢？是产能过剩对不对？

 

大家想想从资本论开始，就已经批评过资本的所谓无限扩张的这种内在的特点。多少经济学家都说的，为什么资本无限扩张？它就是当它变成资本以后，它就以赚钱为目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产能过剩、资源消耗过急，甚至到道德的这种破坏，那就是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连西方的学者，现在已经有这种深入的研究。比如说桑德尔的书，《金钱不能买什么》。那现在就非常明显地在这儿了，对不对？已经认识到，那好紧接着咱们联系到第二个问题。

 

那分工合作的问题，如果我们重新思考一下，把合作提到它应有的地位，而不是只是强调分工的话，紧接着下一个问题，就是价值问题。价值问题不用多说了，熟悉经济学的同志都知道，一边是劳动价值论，一边是边际价值论。

 

劳动价值论强调劳动创造财富，不承认管理，不承认市场的增加。边际价值论强调市场的作用。我是为了这个市场的需要，市场的一切都是天然合理的。

 

大家注意，劳动价值论往上引到社会上，就叫做阶级斗争为纲。边际价值论引到社会上，叫做资本创造财富剥削有理。你仔细想想，劳动价值论、边际价值论都是所谓的要素一加一大于二的基础上出现的。

 

其实你说，当我们说分工合作创造财富的时候，正是分工合作了创造财富，一加一大于二出现了新的值。新增加出来那部分，你怎么能分得清是你创造的，还是我创造的？所以谁养活谁这问题本身就是个伪课题对不对？

 

如果我们承认，确实是合作创造出来财富，那当然应该就是以合作双方都能够愿意合作才能和谐、才能持续、才能使这社会稳定下去，对不对？所以我们现有的这种价值的计算方法，根据的是劳动价值论也罢，是边际价值论也罢，都没有体现出来一加一大于二的新的值的增加。

 

那在这种情况下，形成了我们的经济理论。它当然是没法回答所有问题。当然这个问题细下去应该一直到统计方法和会计理论，这我就不展开说了。

 

再谈第三个问题。供销的问题，供需的问题。所有的微观经济学都讲供应曲线，销售曲线，这个曲线最后是什么样呢？平衡，就是达到均衡了。实际上大家知道，第一这个所谓的均衡，它绝对是一种相对的概念。它是在一定的范围内有效的。我就说一个东西，就说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它的供需规律。

 

我们接下来就谈供需的问题。大家看在我们的所有的大学的教科书里边，讲到供需的时候，都是说的物质产品对不对？很明显。比如说社会上需要多少粮食。我现在粮食多了，我的价钱就下来了对不对？我需要多少棉花，它的供需平衡，恢复到平衡，就是一个合理的价格。

 

但是我想问了，我们这些从物质需求这儿归纳出来的规律，谁告诉你说，对精神需求也是一样的呢？对吧？事实不是一样的呀。你音乐的需求、电影的需求它就不是这样的。

 

如果你按那个需求算的话，按现在的情况来看，票房第一的话，那说实在的，用冯小刚的话讲，就是绝对出不来好的电影，对不对？有些很烂的电影，它照样票房很高啊对不对？它有别的因素造成。

 

所以物质需求、精神需求，它不是这样的。包括我们的医院，包括我们的学校，包括养老，所以这些东西呢，所有的这种经济规律，我们不是说传统经济学说得都不对，而是说就我刚才讲到的德国的教育改革那文件所说的，你要给它设定一个界限，超出一定范围，就不能用这个东西。

 

好，我们再往前说一点儿，现在大家社会上关心的问题，贫富之差距问题，对不对？这个社会的差别，它是怎么造成的？一个社会要能够和谐，要能够持续，它就必须要考虑到一个技术用来以后它带来的正面的影响和负面影响。

 

举一个例子，滴滴打车。滴滴打车出来以后，出租车的司机收入受影响，对不对？所以不光中国，世界上出租车司机来示威反对优步的事是很多。像芬兰，芬兰干脆就禁止。

 

但是问题在这儿，你能说因为这个，我就说互联网约车，用现在的正式名称叫网约车对不对，你就不坐了？你明明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减少出行的困难，能够把一些资源利用起来。为什么就不用呢对不对？

 

所以像这样一些东西，都是和我们，就是说明我们的一些传统的思维方式和现实在发生冲突，从这儿马上就引到一个创新的问题。现在大力提倡创新，这我很赞成。

 

但是我想问一下，创新，什么叫创新？创新就是说把原有制度中认为不应该的事情，我们认为它可以做对不对？如果你根本就不承认，我们的经济制度或者管理办法是需要改变的，一种绝对化的思维方式的话，那你谈什么创新啊，对不对？

 

不管是技术创新也好，体制创新也好，它的前提是承认现有理念的不完整。所以当我们作为一个社会来说，我要鼓励创新。但是你首先要明确一个所谓的要有宽容，要有开放对不对？

 

如果你根本不承认有东西要改变的话，你谈什么创新呢？所以这时候有的时候挺有意思的，挺矛盾的。有些地方说提倡创新，但是另一方面又是设置了这个障碍那个障碍，这个不能动那个不能动，对不对？

 

所以现在有一个思路叫做负面清单思路。什么叫负面清单思路啊？你不要规定只许做什么。你只要规定，我为了社会安全，哪几件事不那么做就完了。只要我没规定不能做的事就可以做。这叫负面清单思维方式。

 

负面清单思维方式呢，就是一种宽容开放的思维方式。只有这样，我们才谈得上可持续。我们现在经常讲说，经济要可持续，而传统的经济学里边，可持续这条是后加的。大家就可以去看经济学教科书。

 

其实可持续是一个系统，存续下去的一个前提。所以有一个叫巴斯夏的经济学家，他曾经写过一本书叫《和谐经济论》。巴斯夏这个人和马克思基本上是同一时代的人。他在经济上有些交锋和讨论。我也不是说他说得都对。

 

但是巴斯夏先生至少提了一个观点，他说经济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它关键是和谐。要让参加的几方面都能够接受，都愿意持续下去，你才谈得上这个经济系统的继续和发展对不对？

 

而阶级斗争为纲恰恰相反，是不是？只是靠斗，靠斗的话最后斗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对不对？使这个系统持续不下去。所以十一届三中全会纠正了以阶级斗争为纲，这是一个非常根本性的转变。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果确实是把可持续放在什么GDP之上的话，我们的整个的思路就会有所变化。所以呢，如果我把刚才说的这些现象我都没展开，大家都可以去琢磨，我们就可以看到，如果按照复杂性思维的这个思路，我们来改造我们的经济学的话，确实是大有文章可做。确实有好多事情可做。

 

那可能有人说，你说的又都是批评性的，能不能正面提呢？正面提我想，是不是可以说这么四句话，就是我们按照复杂性研究对经济学改造的一个设想和一个框架。

 

四句什么话呢，第一句话叫做合作共创，就是说要强调是通过合作共同创造财富，不要再去纠缠谁压过谁。

 

第二句话叫普惠分享。最近分享经济搞得很热闹，不光出租车了，现在不是房子什么的都有这样的吗？这里头是普惠，就是说你用现在的咱们政府的话来讲，就是说要让改革开放的成果大家都能享受，分享经济。

 

所以普惠共享，那如果说第一句话合作共创是讲怎么创造财富的话，那普惠分享就是讲的分配制度问题。

 

第三句话呢，就叫做宽容开放。这是讲创新，刚刚我已经解释了。那最后一句话呢，就是和谐持续。使得整个系统，就是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大家能够都愿意这个制度继续下去，而不是有一部分实在活不下去要造反对不对？

 

所以我想这样四句话呢，就是合作共创、普惠分享、宽容开放、和谐持续。这四句话呢，基本上就能概括了按照复杂性研究的这样一个对复杂系统的理解来对经济学改造提出的希望和要点。

 

当然类似这样，我们可以对别的学科，社会学什么等等也都进行分析。所以最后归结起来一句话，就是我们认为作为一门方法论的学科，复杂性研究是帮助我们突破我们以前所形成的不自觉的、那种绝对化的这种思想障碍，解放思想，使得我们能够在新的这样的社会环境下，我们的科学和社会得到健康的发展。

 

所以呢，复杂性研究作为一门新的学科，现在是正在发展中，也越来越得到大家的重视。我们就是希望能有更多的朋友大家来关注这个学科，来共享这个学科给我们提供的启发。我相信，这对于我们的社会、经济、科学的发展是会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