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与美国思想》（1）

荒野不是一个简单的地理位置，而是一种思想状态，是一种心灵的渴望。是直指美国当时的特别是青年一代对野性的一种期盼，他们对自由的这样的一种诉求，也是对一种压抑的、富裕的中产阶级生活的一种反抗，是对美国的传统的社会价值观的一种否定

 侯文蕙：今天咱们俩来谈一个关于荒野题目。什么是荒野？今天为什么我们还提出荒野？荒野它的内涵和它的价值到底在哪？从哪开始呢？我觉得最好还是从这本书开始。美国历史学家罗德里克・纳什的这本著作《荒野与美国思想》，它的英文是《Wilderness & The American Mind》。纳什的导师实际上也是美国很著名的一位历史学家。他导师曾说:“你这个题目最好还是放到地理系或者生物系去。”他们谈了几十分钟以后，在最后的几分钟里，他的导师同意了。因为什么呢？就是说荒野的本身这个概念应该怎么去理解？不应该把它当成一个地理位置去理解，而应该把它当成一个思想状态。

这本书后来成为了美国思想史上关于荒野的第一部比较全面的论述，这么一个著作。这是从学术这个角度上讨论。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看，这本书为什么受到欢迎呢？是正好它碰到了美国历史上发生一次比较深刻的思想革命。

侯深：整个六七十年代，美国经历了一场被他们称为是生态学世纪的或者生态学时代的这样一个变迁过程。纳什这本书确实是生逢其时――1967年。我们都知道1962年的时候蕾切尔・卡森出版了《寂静的春天》。在这之后又出版了比方说康芒纳的《封闭的循环》，然后是《人口爆炸》等等。这些书都是在60年代出来的。然后1964年的时候，美国又颁布了《荒野法案》。到了1967年的时候，正好是反主流文化运动开始的前夕。我一直对反主流文化运动和环保运动之间这个关系非常感兴趣。反主流文化中间它确实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回归荒野的一种倾向。那么纳什这本书在1967年出版之后立刻名声大振，它同很多环境史其他著作的遭遇是很不一样的。因为他等于是在很大程度上谈荒野的问题的时候，是直指美国当时的特别是青年一代的心灵。这是一种心灵的渴望、他们对野性的一种期盼、他们对自由的这样的一种诉求、然后也是对一种压抑的富裕的中产阶级生活的一种反抗。

再一个就是对美国的传统的社会价值观念的一种否定。特别是在50年代的时候出现了这样的一种战后的富裕社会，那这样的一个富裕社会实际上给人们的心灵带来的就是它的各种各样的，一种循规蹈矩、墨守成规，然后包括对富裕的一种安于现状，就是让已经成长起来的那一代青年人，看到他们自己的父母在这种郊区的花园洋房中间生活的如此安逸，但是又生活的如此波澜不惊的时候，他们就觉得这样的生活让他们觉得没有办法忍受了，所以这时候他们就出现了这样的一种反主流文化的浪潮。我们今天来讲卡森的时候总是来说，卡森的贡献是反DDT，这个实际上是太把卡森（的）贡献窄化而且简单化了。卡森最重要的贡献，在今天我们已经充分认识到了。但在当时人们并没有认识到。就是说我们人的身体和整个环境之间是息息相关的，也就是环境遭遇了任何一种灾难的时候，它都会回馈到人的自身的。所以说，当发生了寂静的春天的时候，这种寂静不仅仅是对昆虫，不仅仅是对鸟类和其它兽类。对它们的这样一种寂静，同时对人而言也是一种寂静。所以，就是像美国的他们这一代的环境史学者往往会说，他们都受到了当时的这样一场环保运动的影响，受到了蕾切尔・卡森的影响，受到利奥波德的影响。那么您翻译这个《沙乡的沉思》，《A Sand County Almanac》，这是1949年出版的。但在1949年它出版的时候，基本上，人们对此书是不闻不问，那么它真正成为生态学圣经、绿色的圣经是到了60年代了，60年代在这样一场思想革命中间出现的。

侯文蕙：卡森应该说是最早发现了科技给环境带来的这种负面的影响，它的这种对人的、对自然、对生命损害。所以就是说，人类自己的发明、自己的创造、自己自认为的进步，实际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这所谓的思想革命实际上的关键就是人开始要反思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就是荒野跟人类文明发展的关系，就是荒野在今天到底有什么意义？所以他的这本书呢，全面的梳理了这个关系。但是他的这个梳理，是从美国的角度、美国人的思想的变化出发的。怎么给荒野下定义？实际上不同时代有不同的定义。所以在拓荒的时代。就欧洲人到了新大陆之后，看见这整个新大陆是一片荒野。他们把在土地上的所有的生物，植物也好，动物也好，甚至包括原来的土著人，都认为是属于“野”的，就是Wild。这个就是Wilderness的意思。这个荒野在他们的眼当中是跟文明相对立的东西。所以，他们在不停地开拓的过程当中，向西推进的这个过程当中的，他们建立了新的文明,出现了所谓的美国人。他们在边疆生活向前推进的过程当中，他们对自己形成了一种新的一个，不能说是人种，而是一种类型，作为这种类型它带有旧大陆的一定的传统，但是它又是一种全新的一个民族，这就是美国人。

当这个反主流文化运动起来以后，让人们重新认识美国人的价值观。就是牵扯到一系列的美国人在看待自然的态度和其他种族的人的关系。所以美国的民权运动等都在这个时候就一下子全都发展起来了。人和自然的关系、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同种族之间的关系、贫穷与富裕的关系。所以这本书讲的就是，从旧大陆到新大陆，然后从拓荒一直到了这个时候。到拓荒时代的时候，这个地方的土地简直肥沃得你只要插进一根棍儿，它就会发芽、生根、成长。这个地方的森林呢，说是覆盖的程度，就是你要是从上边掉下来，从天上掉下来，你掉不到地上的，你只能掉到树梢上。说明这个地方是多么富裕。但是，这不是他们理想的一种田园生活、农村的生活。所以他还要把这些浓密的森林砍掉，要把草烧了，他要建立起他自己的房子。但是，逐渐就是当人们这个物质生活改善了，在美国人自己有一种民族意识的时候，可能就又重新来，有闲暇、有精神去重新看待他所一直当成对手的这个荒野的真正内涵的时候，他开始就处于一个欣赏的这么一个角度，从欣赏的角度讲，就不光是当对手，他有一种欣赏，所以这就是说，也就从某种程度上来继承了欧洲的浪漫主义的这个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