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底波涛》(上)

杨先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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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民间美术几千年,这么丰富,样式那么多,这么厚,历史这么长,而且我们的民间是农业社会的产物。可是,社会马上就要转型了,马上就要消失了,所以我就特别着急,想把我这个系改为民间美术系。而中国的民间美术这么多,怎么办?因此我就想我要考察,我得亲自到农村去,到各个地方去考察。

 

 

我过去是搞西洋绘画的,所以是搞洋的,从来没想到要搞民间。因此搞民间,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完全是碰上的,是这么一回事儿。我在学校里让我办一个年画连环画系,年画和连环画也是民间的,但是很困难,在这个洋学堂里头办,我深深感觉到太困难。

 

所以,正好在这个期间,我到美国去看我的爸爸,我40年没有见我的父亲,还有我的哥哥。我到美国去,那时候是八三年,我就请了一年多的假,我就去,实际上是考察。我在那儿讲学,我在那办画展,我在那访问了解,我就感觉到西方的艺术家已经开始对民间敏感了。

 

甚至于可以这么说,他们的触角现在已经向民间方面走了,可是美国又没有民间。所以他们就到世界各地,比如说毕加索,他搞的立体派,那完全是受了非洲的民间的影响,民间的雕塑。马蒂斯也是这样。莫迪格利阿尼更是吸收了非洲的木雕。所以我就感觉到,民间这么重要,那中国的民间可了不得。几千年,而且我们的民间是农业社会的产物。可是,马上就要社会转型了,马上就要消失了,所以我就特别着急,我就快点回来,回来干什么?很简单,我就想把我这个系改为民间美术系。阻力很大。因为我刚才说了,我们学校是个洋学堂,搞民间是想都没想过,而且反对的人也多。

 

我呢,因为在美术学院学习,在那长大,在那工作,所以我的胆子特大。我心里想,我只要认准了就不怕。所以我就喊呐,叫啊,嚷啊,我就申诉理由,具体的就不用说了。我退休了以后,这个系取消了。我到美国去宣传民间,宣传我们的老祖宗,就这么一个情况。

 

1987年,我的系准备改为民间美术系,院里头给我开了一个会。那就是等于让我申诉,大家伙听、提问,然后我就回答。那天我是慷慨激昂,我这个人嗓门也大,我就讲,他们最后提问题,说是毕业分配怎么办?你们的学生上哪去?我就说你们油画系、国画系,你们上哪去,我的学生就上哪去,同时我的学生比你们多一手,懂得民间美术,你们那一套我们都懂,我们都学。

 

他们又问,反正提了好几个问题,最后我们没有想到,古元是院长,他原来是反对的,他不理解。后来他第一个同意,所以这样就同意了。但是古元提了个意见,名字太长,比如说油画系、版画系、雕塑系,你这个是民间美术系,五六个字。后来我就说,算了吧,全当是小名,将来我们走到一定的时候,我们改一个大名。我说就这样,所以这个通过了。我的文章说,哎呀,通过了我心里头相当的激动。

 

所以我说我都想哭,为了什么?因为慢慢的我就感觉到中国的老祖宗太重要了,这么一个美术学校,过去长期的不被重视,如果是把民间的东西拿进来,岂不是中国的美术学校就全面了吗?所以就开始干。

 

我是这样的想,既然民间美术这么重要,中国的民间美术这么丰富,样式那么多,这么厚,历史这么长,地区又不一样,我不懂啊。我整天喊民间艺术重要,怎么个重要,我说不出来一个道道来。你说这怎么办?可是我就在这打了头、办了个系。当然了,这个系后来办起了几年以来,对社会上搞民间的人是个大的鼓励。所以呢,是很起作用的。你瞧后来,出版社出民间的都有一个一个的大部头,我感觉到这是起了作用了。但是当时并没有。

 

所以我怎么办呢?我就感觉办一个系,作为一个体系,一个造型的体系,要存在,没有概论是不行的。我就感觉很着急,谁给我写概论?中国有哪个人能写出来概论?所以这一点,这个时候我的妹妹,她是西安美术学院的教授,她是搞理论的,她来帮我。她拉了当地的一个安琪的作家,她们两个来听我讲,我很浅薄的讲,然后她们能理解,最后她们写出来相当于前无古人的一本概论,这给我的支持太大了。就是我的妹妹。

 

然后我就想,我不懂,中国的民间美术这么多,怎么办?因此我就想我要考察,我得亲自到农村去,到各个地方去考察。后来我想中国这么大,我怎么考察呀?我怎么走?我的钱谁给我呢?我们系里头绝不让我动一分钱,那我上哪去找?80年代初,那时候还没有大款能够支持干什么,当时还没有,不像现在有钱的人就多了,不管是土豪也好,不管正儿八经的也好,当时很少。所以我很着急。

 

我的朋友,叶蕾蕾,她从美国来了,听说我要走黄河,她说我帮你。我说你怎么帮我?她说我给你到美国去弄钱。然后我拉了一个摄影队伍跟着你走,包括摄影。我说那哪儿行啊,中国当时虽然开放了,还没开放到让你们这些洋鬼子跟着我招摇撞骗的,大摇大摆的在农村走,那还不把你们抓起来?首先得抓我。所以不行。后来我说那样,你是个中国人,你就干脆加在我这里头,你就跟着我走吧。我们是8个人,她就是其中这8个人之一。

 

8个人中有我们的教授,我是个负责任人了。有我们的教授,有我们的研究生,有我们的本科生,然后再雇了一个摄影。所以我后来拍了一个《大河行》,这个挺好的。可是规格不行,那个镜子不行,所以进不了中央电视台。但是我讲课可以,我宣传可以,所以我后来在韩国讲课,我在香港、在中国给大家放,然后到美国去国会图书馆放,他们看了都很激动,而且也收藏了我的光盘,起到一点作用。

 

但是,进我们的中央台不够格,我拍所用的机器不行,无所谓,拍了45分钟,叫《大河行》。全是我编的,我写的本子,我请的演员来给说,我请的陕北的歌唱家给我唱,我请过来,您唱山西梆子给我,我录他的音等等。反正总而言之,搞出来了,很粗糙。现在看起来,就那么回事,反正总是一个足迹吧,一个印记。

 

    就要说了,中国这么大,我要考察我考察哪儿?长江?黄河?全国?黑龙江?我跑到哪儿?所以当时我也犹豫。我说这怎么办?时间也够呛,而且钱咱们还没有呢。我说要考察的话,咱们就走黄河,因为黄河是十几个王朝都在这建都,所以中国的各个民族的一些东西都向这边吸收了,所以它真是可以做代表。就是黄河的文化,可以说能够代表中国。所以我就选择了黄河,选择对了。

 

    如果走长江的话,我非崴泥不可。长江简直是个假馅饼,各种的民族,楚文化、汉文化、苗族的、彝族的,那我解决,我根本就不懂,那就崴泥了,出不来了。所以黄河比较单纯,就是基本上是汉民族的。民间艺术也大部分在这个流域。所以8个省,我得要走。

 

下一步就是要钱,学校一个子不给我,我自己也掏不出来钱,我这怎么办?正在这个时候,美国的一个大亨索罗斯,索罗斯很厉害,他把东南亚的经济都给搞反了过了,所以叫他的外号叫“大鳄”嘛!像鳄鱼一样的厉害。他在中国搞了一个基金会,专门支持知识分子的个人,你申请了,我同意了,我给你钱,但是你要报销,你的钱要花在点上,这是一个,而且得出成绩。

 

我就去申请了,申请的话,负责的话,当然,他找了一个中国人。这个人很有名,叫梁衡,这个人是个作家。当时我不知道他是个作家,我知道他曾经是插队青年,他曾经是红卫兵,老红卫兵。所以我说我要走黄河,我要走。他很感兴趣,后来,好像是可以试的。可是,我就怀疑了。我说这是美国人,我搞了半天都给了他们,我受得了吗?我这不等于卖国吗?所以我就问,我出的成绩怎么办?我收集的资料怎么办?你得告诉我。他们告诉我,全是你的,我们就是给钱,我们就是支持你做这件事情能做好。

 

所以我心里就有底,我就每走一次回来就报账。每一次回来,我的帐都是清清楚楚的,他们很满意。我就记得那个会计到中国来了,那时候来两次,我都见了。他们引荐我,说我的项目是考察最好的一个项目,而且账目是最清楚的。所以说了到美国来,到美国来办展览,他也不懂。我说不行,我说你还得给我钱,这个咱们得走。

 

但是现在想起来人家给的钱也并不多,我们不能浪费。我们的吃啊、喝呀,都是很简单的。而且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汽车租,都是租个三轮摩托,然后挤火车挤公共汽车。有时候我们走到一个地方去以后,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像出土文物一样都是土。但是,走这一趟和不走这一趟完全不一样。深深感觉到,抓紧时间,比如说人死艺亡的情况,自生自灭的情况。有人说,哪个地方有一个人简直好极了,我们稀里轰隆稀里轰隆就去,辛辛苦苦的去,就到了,就是这个村,来晚了,三个月以前和一个月以前死了人。我说那他的东西呢?嗨,都在他坟地上烧了。所以经常遇到这么一些情况,所以我们走这一路,激动的、痛苦的可以说,交叉的很。

 

这样前前后后我们走了8个省,实际上是蜻蜓点水似的。走了将近4年。因为我都要利用寒暑假走,上课时间我不能离开,很多的事我要负责,学生要上课,教员也要教课,所以就抓紧时间这么搞了4年,基本上走完了。最后走的是山东黄河口那,我说买鞭炮、放放炮,咱们算完了。正好是过年,春节。

 

    完了,回来了,我们这8个人经常的换。有的教员要教课不能去,叶蕾蕾只走了两个月一开始,后来就回美国了。她没有功夫走,因为她也有她的事情,但是对她的影响很大,我的书里头写了她四五篇,应对她今后的艺术方向影响很大,这是一个。所以,走了这么几年,只有我一个人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落下,走到底。而且我每天都要写日记,因为我要考虑是我提出来的,要考察民间艺术,是我需要,是我要办这个系,我必须要这样做。当时就去。

 

    上一次我也说了,我姐姐不理解,说我浪费生命,因为人家都在画画上,当然有的人就卖钱等等的,我可在这。我的表哥40多年没见我,这次来见我,结果我到农村去了。把他难过的,结果说什么时候了都上了月球了,他还上农村去,岂有此理!黄永玉就感觉到杨先让你画的挺好,你这是怎么了?你的地都荒了,你整天在人家地里头跑。我也不在乎,我也不知道我的地是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别人的地是什么,反正我就是一头钻进来就这么干,我也没有目标。说将来搞出什么成绩来,也没有,就是感觉到老祖宗的东西不能够白费,得研究,得进入中国的艺术殿堂,我就这么个意思。

 

我就在中央美术学院办系。别人说你算了吧,你像郭兰英一样到广东去吧,到地方去,他们会支持你,我不。就在中央美术学院办。办了这么多年,然后,培养了一些学生,现在都是人五人六的了,挺好的,有成绩。而且我也培养了我的女儿,我的妹妹也跟着我走,写文章,文章写得好啊,她现在死了。我的女儿现在等于是她的专业,搞民间,但是我要说清楚,我研究民间是研究民间的造型。

 

我对民间那些艺术怎么做出来的,怎么编出来的我不管,那是工艺美术学院的事,我就管造型,我研究的是造型,我研究的是色彩,我研究的是立体的、平面的等等的。因为我是美术学院,那些东西的话,怎么编、怎么弄、怎么烧、怎么做,那是工艺美院的,我绝不参与。所以这个是要分开,所以我的书不牵涉到怎么做,不管。但是,牵涉到造型。

 

我记得那是最后走到青海,我女儿跟着我走,我高原反应,那才2000多米我就受不了,我就发晕,我就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要死似的。我就跟女儿说,我说你扶我一下,这怎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就是高原反应,土豹子,我什么也不懂。后来歇了一会儿,我又不能吃那个酥油茶,恶心,反正是挺遭罪的,就是体力方面。我就感觉到,反正我挺卖命的。

 

我记得有一次就是查个单,回北京了。我请一个队员,因为这个队员是本地的,也挺好的,都是在搞民间艺术,民间的都搞,挺好的。我请他吃饭,因为他是江西人,结果,我就感觉到不舒服。我说你自己在这吃,反正菜都叫了,我说我快点回学校,结果走到半道就晕过去了,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慢慢地扶着墙回去,体力不行了,挺卖力气。因为我这个人卖力气,就是只要我认为的要干的,我挺不惜力的,这是我的一个优点。当然相对的也可能有它的缺点,我急躁啊,得罪人啊,我不让人啊等等,这个难免,生活里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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