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昆老师讲西洋经济思想史

 

 

 

为什么要研究经济思想史？因为人类社会永远会面对一些从来没有碰到的问题。如何解决新的问题？还得回顾历史。历史会给我们很多睿智。

 

 

读书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个人长进必不可少的条件。我最近正好出了两本书，一本叫做《西洋经济思想史新编》，一本就是《从亚当・斯密到凯恩斯-西方经济思想史论》。

 

这两本书的意义何在呢？大家都知道，中国的今天，经济的发展应该说是相当不错的。但这个发展，是怎么取得的？我们应该反思。因为，到目前为止，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仍然在国际竞争当中是头牌。当然我们中国正在赶上。那么我们就得问，为什么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能够走到头牌？这可以说跟他们的经济思想有非常大的关联。因为西方国家，也可以说是运气吧，比较早地出现了一些思想家，这些思想家找到了一个国家能够致富、能够强大的秘诀。

 

这些思想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亚当・斯密。亚当・斯密是十八世纪英国非常了不起的思想家。他发现了一个国家富强起来所必不可少的一些条件。他的《国富论》是在1776年发表的。这个年份非常值得大家注意，为什么呢？1776年正好也是美国独立的同一年。

 

所以我的看法就是，在十八世纪的最后五十年，人类历史上发生了三次意义非常重大的革命。亚当・斯密发动的是一场思想革命，“经济自由主义革命”。他认为政府应该给老百姓充分的自由，自由竞争、自由贸易、自由迁徙。另一场革命是政治革命，就是美国的独立、法国大革命。当然还有第三场技术革命，就是十八世纪后半期发生的以蒸汽机为代表的工业革命。

 

所以我们中国今天能获得那么大的发展――当然跟我们中国的领导、中国的文化都有很大关系――但我觉得，最根本的一条离不开亚当・斯密给我们指出的道路，也就是必须给所有人以充分的自由。

 

亚当・斯密提出这个主张以后，英国社会很快到了工业革命，因为蒸汽机出现了。工业革命带来的新问题是亚当・斯密没有想到的。什么问题呢？工业革命是一种规模报酬递增型的技术进步。这一种技术进步要求企业必须做大，做小你发不了财。从技术角度来讲，企业必须做大，但是企业做大以后带来的副作用就是社会的两极分化。由于社会的两极分化，就产生了十九世纪的主流经济学，其中备受关注的一个焦点就是收入分配。它要解释社会中为何穷人那么穷，富人那么富。

 

从英国工业革命开始，一个很重要的社会现象摆在所有进入工业革命国家面前：一方面是经济高速增长，财富迅速增加；另一方面，社会贫富差距太大。从英国开始首先碰到这个问题，很多文学家首先关注到这一点。在英国，反映这个时候的矛盾现象的，就是经济高速增长与贫富差距扩大的现象，是狄更斯。到了法国工业革命的时候，又出现同样的现象，同样的文学作家又出来了，巴尔扎克、雨果。到了德国工业革命的时候，同样的现象又出现了，在文学上的表现那就是海涅的诗歌。到了俄国，1861年解放农奴，开始进入工业化，同样的情况又出现了，经济高速增长，贫富差距扩大。所以俄国代表性的作家，一个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个是高尔基。两个人的小说都反映那时候情况。同样，日本1868年明治维新以后，进入工业化、城市化的过程，同样现象又出现了，经济高速增长，贫富差距扩大。那么日本的小说家呢，就是夏目漱石，他的《蟹工船》。

 

所以每个国家在进入工业革命过程当中都曾经发生过这样的现象。所以整个十九世纪的经济学家最关心的是跟收入分配有关的分配理论、价值理论。这个关注持续了将近一个世纪。但是这个现象，大家可以注意，到二十世纪以后有重大改变。二十世纪以后，发达国家的阶级分化、贫富差距，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尤其是从德国开始的，它的“铁血宰相”俾斯麦制定了一系列的社会保障措施，缓和了贫富差距。当然更重要的是整个社会的农业剩余劳动力基本上用完了，工人的工资开始缓慢但是逐步地提高。整个社会的阶级矛盾开始有所缓和了。所以在这样的背景底下，经济学家关注的重点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已经不再是收入分配问题，不再是价值问题。而是整个社会的失业问题、通货膨胀问题。

 

所以在我的书当中，就给十九世纪做了个总结：这是个研究价值理论、分配理论的世纪。从李嘉图的劳动价值论到1870年边际革命提出边际效用价值论，一直到1890年马歇尔提出了供求均衡价格论就基本上把价值的决定问题应该说是解决掉了。但是马歇尔没有想到到了二十世纪以后最严重的问题出现了：大规模的失业。所以在这样的背景底下凯恩斯脱颖而出。

 

凯恩斯的《通论》，看过的人可能知道，它跟亚当・斯密的《国富论》讨论的完全不是一个问题，它跟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讨论的也不是同一个层面的问题。它讨论一个社会为什么会出现大规模的失业。凯恩斯对这个问题做出了回答。从历史的实践来看，凯恩斯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西方发达国家的大规模失业问题。所以才有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后，西方发达国家经济的快速发展。

 

所以我觉得，我们今天的经济学又有很多新的问题。但是我们必须了解到，经济学要回答的问题不是始终如一的。亚当・斯密关注一个国家怎么致富，当然在这之前，还有其他的重商主义等等。十九世纪的李嘉图关心的是国民财富怎么分配，关心的是商品的价格怎么决定。到二十世纪的上半期，经济学家研究的是一个国家怎么能够避免大规模的失业。到了二十世纪下半期，有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二十世纪凯恩斯主义出台以后，想出了很多对策，这些对策对解决失业问题确实有效。但它的副作用，就像我们人吃药一样的，都有副作用，副作用是什么呢？就是带来了长期的全世界范围的通货膨胀。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二十世纪后半期的弗里德曼把通货膨胀的原因讲清楚了，对策也讲清楚了。所以在二十世纪最后一段时间解决了全球性的通货膨胀问题。大家可以注意到，现在通货膨胀问题已经不是全球最重要的问题了。

 

但是，无论凯恩斯也好，弗里德曼也好，他们并没有把发达国家的问题完全解决掉。2008年的金融危机表明又有新的问题出现了。很多人认为，这说明他们都不灵。按照我的看法，不是这么回事情，他们都很灵。问题是，人类社会在不断发展，当你用任何一种药解决了前一阶段的问题之后，很可能你想象不到的新问题就产生了。所以，需要经济学不断有所发展，有所进步，要不断盯住新的问题，找出新的解决办法。但千万不要以为，西方国家是图穷匕见，西山没落了。

 

为什么研究经济思想史呢，因为人类社会永远会面对一些从来没有碰到的问题，这跟自然界不一样。千百年来，我们地球永远围绕着太阳转，我们没有发现新的转法。但是人类社会不断有新东西出来，包括我们最近出现的，人民币加入特别提款权了；还有，我们现在有大数据，互联网了。这些都是人类社会从来没有的，它一定会带来很多新的问题。

 

但是我们如何解释新的现象，如何解决新的问题？新的现象可能带来很多负面影响，我们怎么解释，怎么解决？很重要一条，还得回顾历史。历史会给我们很多睿智。因为当年凯恩斯提出他的有效需求理论的时候，他回顾到了100多年以前他的先辈马尔萨斯提出的概念，从这个概念当中受到很大的启发，然后提出了一整套的政策主张。所以我希望有兴趣的人，特别是面对我们今天碰到很多新问题、新现象的时候，如果想要解释，请大家回顾历史。我再补充一点，我们现在有什么比特币、数字货币，这种现象到底怎么判断，它的好坏怎么理解，怎么避免它带来的弊病，请大家回顾历史。不断的回顾历史，历史会给人睿智。

 

现在中央银行正在搞数字货币。那么数字货币到底是好是坏？或者更确切讲，在什么条件下，数字货币会好，什么条件下数字货币会坏？回顾历史。当年，应该是18世纪初，有个爱尔兰人叫约翰・劳，当时法国碰到财政困难，他说我有办法给你解决，在法国办了银行。这个银行不是以金银作为准备金的，是以土地作为准备金的，发行什么？发行纸币。短期当中呢，法国经济确实比较活跃，因为钱多了。我们现在知道钱过多了的痛苦，其实我们没有经历过钱少更痛苦。他当时把钱少的问题解决掉了，但后来没想到，这个约翰・劳控制不住货币的发行量。因为当年法国是个专制政体，它的摄政王觉得这个太好了，印点钞票经济就活跃了，那我多印点嘛。没想到印过头了，法国就出现了通货膨胀，最后整个约翰・劳的银行体系垮台了。

 

所以到目前为止，我觉得，比特币很注意这一点，比特币它为了保证它不贬值，始终控制发行量。今后我们的中央银行，发行数字货币的话，一定要控制这一点。但是另一方面呢，货币数量太少也不行。货币这东西太少的话，一个经济要死掉的，流转不起来的，人们干什么事情都没有钱了。从历史上讲我们又回到英国十七世纪一个经济学家，叫威廉・配第。他讲了一个比喻非常好，什么意思呢？一个社会的货币，就像一个人身上的脂肪。没有脂肪肯定不行的，但脂肪过多肯定也不行。但是配第没有讲清楚脂肪多少为好。我们现在实际上还是做配第的工作，要研究清楚，一个社会、一个国家，一定时候，到底需要多少“脂肪”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