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炜光侃财税（2）

所有的财政问题最初的源头都是税收问题。税收是人类社会文明演化整个过程当中的一个动因，跟我们人类社会文明的进步是息息相关的

我这几本书里大体上有这么几个方面的内容，我来简单的说一下：

第一个我要给大家说明的就是财税的历史问题，我们在这里简称，干脆就叫税收历史的问题。因为所有的财政问题最初的源头，都是税收问题。税收是人类社会文明演化整个过程当中的一个动因，跟我们人类社会的文明进步是息息相关的。

我在第一本书当中专门在这个方面，用了大量的笔墨来梳理这个关系。古埃及传说，最早有文字的记载，是记在皮草上，记载过一个普通的农夫，跟一个收税的官吏之间发生了一场争执，这场争执最后闹到了法老跟前，双方都希望由法老来做裁决，谁更有道理？在这个过程当中，农夫非常的聪明，人们称他为聪明的农夫。农夫就利用在法老面前申诉的这个机会，连续发表了多篇演讲。演讲内容就记录在皮草上面，而这个农夫所伸张的正义，就是关于税收的。事情的起因是他出门做生意，牵着他自己的驴，赶着自己的羊群，路上遇到了收税的官吏。这个收税官强行征他的税，他觉得不合理，认为这种征收是一种无理剥夺，所以他表示反对。这可能是人类历史上关于征税涉及社会正义的最早的记录了。

这以后，人类历史上相关的记载很多很多，比如说英国的中世纪历史上就记载着一件事情，发生在英国的考文垂市。当时这个城堡的一个国王想征一笔税，用这个钱来支持他的军队。这件事遭到了全城居民的反对，居民起来表示抗议，这时国王的妻子高迪瓦夫人站出来规劝自己的丈夫，说你不要征这个税。国王坚持说我不征这个税不行，我的军队没吃的了，我拿什么抵抗外来侵略者？说了一堆理由。夫人继续规劝自己的丈夫，多次表达自己的这种意愿。最后国王给自己的妻子出了一个难题，说如果你一定要让我不征这个税，你做一件事情，脱光衣服在全城走上一圈，我就不征这个税了。这听上去是一个非常不合理的要求，当然也是国王给自己的妻子出了一个难题，认为她根本就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一个女人，她为了自己的尊严，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呢？所以就让她知难而退。结果他妻子真的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在全城走了一圈，然后国王就没有任何理由再征税了。高迪瓦夫人的这个故事被写进了英国的历史，被考文垂市的居民和所有英国人永久性地记住了，从1678年5月31日开始被列为考文垂市的纪念节日，直到1826年停止。在1848年至1887年间又再度复�，一直到现在，仍然是英国的、这座城市的一个重要的纪念活动。每年都举行纪念活动，出版著作和制作各种纪念品都用来称颂这位夫人的美德，甚至是一个世界驰名的巧克力名牌产品的商标。这是关于征税涉及到美德的一个重要的历史的记载，而且还是真实的事件。

我在著作中特别梳理了税收跟人类历史上的三大历史事件之间的关系。

第一个历史事件是“大宪章”，我们有时候也叫它《自由大宪章》，里面最重要的条款就涉及到国王征税的问题。《大宪章》签订之后， 国王再征税必须要跟他人商量。在当时就是跟贵族，贵族大会议商量，征税就不再是国王自己的事情了。也就是在《大宪章》之后，13世纪末、14世纪的时候，英国出现了下议院，国王的各种权利，特别是关于征税的权利转移到了议会，之后又转移到了下议院。实际权利，特别是关于征税的权利、预算的权利都在人民的手里，也就是都在下议院的手里。之后经过了几百年的斗争，政治格局才逐步稳定下来。

在英国历史上，因为征税问题甚至有人掉过脑袋，甚至掉过国王的脑袋，也就是我们大家熟知的查理一世。查理一世就是因为征税问题，跟国会之间发生了尖锐的矛盾，最后国会投票处死了国王，这个可以说是在体制内通过投票来解决政治大问题的一个经典案例。

这种历史情景，在我们中国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们中国因为征税也曾经发生过千百次的农民起义，大的农民起义甚至蔓延到全国，以致最后王朝颠覆。在人类各个民族的国家当中，中国大概是改朝换代最为频繁的，但是你仔细观察每一次颠覆王朝这样大的全国的暴力行动，起因都是因为税收。几乎没有例外，都是因为税收。但是我们没有发现一种办法，就是我们通过投票可以解决问题，解决征税和纳税之间的矛盾，只能最后大家忍着忍着，最后没办法大家起义造反，用社会成本最高、代价最大的办法来解决问题，这就是历史。所以我们的制度，在这种制度上存在的问题一直延续到清的时候，终于无路可走，然后不得不在外来的冲击之下，来接受共和和立宪的体制。但是这个改革一直是跌跌撞撞，走的并不顺畅。就是因为在征税问题上，中西方的态度和做法完全不一样。

再比如美国，美国是独立战争。独立战争最早的起因也是因为征税的问题。当时北美13个殖民地，跟它们的宗主国英国之间因为征税问题发生了矛盾，随后爆发了独立战争，响起了最响亮的一句口号：无代表不纳税――还是个征税的问题。美国后来在1787年的费城宪法里面写的最重要的条款，也是关于征税的条款。征税的权力，绝对不只是简单的一个经济问题，它更是个政治问题，必须国家在基本的政治制度的安排上要立法，要有宪法规定，没有宪法也要有宪政。在这个问题上你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在第一本书《李炜光说财税》，也就是《大家的财税学》那本书当中，专门有一篇论文，写了法国大革命，大革命的起因也是税收。法国当时分成三个等级，第一和第二等级是不纳税的，只有第三等级，也就是市民、普通大众和农民来纳税。第一等级贵族不征税，第二等级僧侣不征税，这个社会矛盾越来越深化，终于到了路易十六的时候，这个矛盾激化，然后就引发了大革命。而引发大革命的起因我做过详细的考察。比如说我们说大革命发生了之后，最重要的历史事件是什么呢？是攻克巴士底狱，对不对？其实我考察了之后，我这个论文当中做了澄清，其实最早的底层暴烈行动，其实不是攻克巴士底狱，监狱里头也没几个人了，也就是几个狱卒、典狱长，然后关这么几个犯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以至于当时路易十六的日记当中都没提这事儿。当时最重要的事件什么？就是巴黎当天燃起了十几处大火，这十几处狼烟烧的是什么建筑物？是税务所，征税的场所。当大革命爆发起来之后，人们最仇恨的是什么地方？恰恰是政府的征税机构，就说明平常你那个征税太不合理了，人民的怒火上哪发泄？还真不是巴士底狱，是税务所。

中国也是这样。我刚才简单的做了一下介绍，税收经常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以至于改朝换代，起因一般都是税收问题。在这个过程当中，有多次的改革运动，，也都是主要是税收问题，你看王安石变法、张居正改革；往前看有唐中期唐德宗时候，也是一种自救，进行了两税法改革，其中主要的理财人物是杨炎和刘晏；再往前汉代桑弘羊改革，桑弘羊改革的背后，是汉武帝的财政政策，等等，所有的这些改革都是以财税改革为核心的。

中国发生过六次或八次大的改革运动，说法不太一样。但是每一次大型的改革运动，它的中心的改革都是财税问题，所以你怎么能说财税问题是个小问题，怎么能说它是个简单的技术问题、工具问题呢？不是的，它是涉及到社会政治运行的，政治制度设计和设置，是一切大问题的综合反映。所以我在跟大家讲的就是首先第一点是这样，就是说它跟人类文明的进程是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