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奥波德一直是把荒野和包括土地本身,赋予它一种伦理层面思考。它包括对荒野自身存在的价值的认识,也包括将荒野把它自己原来野性的,那种民主力量反馈到文明当中去的能力,即一种对民主的追求。而中国的山水文化中更多的是一种文人自身的精神追求,一种精英的、纯粹个人的自我关照,或者对个人修养的强调
侯文蕙:中国人一向很骄傲的就是我们对山水的欣赏。不管是从诗、画,一直到各种各样的著述什么的。那么在这个问题上实际就是说,经常就有人,把中国的山水观和荒野观,好像就连起来,甚至认为是一致的,实际上它是有区别的。就说怎么样能够把中国的山水观和真正的,就现代的这个生态,从生态学意识角度上的自然观,它的一致和区别理清楚,这对我来说到现在我还是一个课题。也不知道你在这方面有什么想法。
侯深:在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是认为中国没有真正意义上面的自然保护。但是现在呢,我对这样的一个观点做出了很多修正。就是说仍然认为中国有传统的这种自然保护,这个自然保护同我们所言的资源保护是有区别的。就很多人比方说拿来《月令》,拿来就说是用中国传统的这样的一些,就是说对于,不管是孟子还是其他的很多的这种先秦时候的著作,都有什么斧斤不入山林,什么不能涸泽而渔,这个实际上是一种基本的生态智慧。就说不必把这个抬到什么资源保护的这种高度上面,或者是更不用说它是一种自然保护这种高度。人们在生存的过程中间已经学习到了大量的这种智慧。你当然应该知道,春天刚在长芽的小树,你把它砍了之后,那么你秋天当然没有东西可以收获了。还在哺育小鸟的这些母鸟被你打了,那小鸟当然就死了,第二年你就没鸟可打了。这个实际上更多的它是一种,也就是说生存智慧。非常朴素的一种生存智慧。所以我在谈的不是这样的一种资源保护,而更多是一种自然保护。我们回到山水的这个问题上面,山水的问题也是我一直自己在思考的一个问题。因为中国对于山水的这样一种认识,确实同西方对于山或者同森林之间的认识有非常大的不同。当然说西方这个地方主要指的是基督教的文化。那么在基督教文化包括《荒野》中间也会谈到,那么比它更出名的,也就是说更早的一本书叫做Mountain Gloomy, Mountain Glory,就是《山峦晦暗 山峦辉煌》这本书,这是50年代出版的一本书。实际上谈的是,就是说是西方意识中间对山的这样一个概念的重新思考。也就是说,如果说是一个中世纪晚期的这样一个人走入到了,就说是19世纪的英国的这个画廊当中时候,他会惊讶,他们怎么会把这么多无比丑陋的东西挂在那里,挂在那里的全是浪漫主义时期的这些大型的风景画,Landscape painting。所以就是在中世纪的时候,在早期的基督教文化的时候,山峦被认为是上帝完美面孔上面一颗毒瘤,那么森林更是。就是说对它有一种非常强大的恐惧,认为它是异端的所在,认为它是邪恶的聚集地。只有女巫才跑到森林里面,生上一堆火,在那个地方梆梆地跳舞;只有野人才在林中出没,然后只有各种各样的邪灵才在那个地方。基督教的文化中间,确实经历了一场非常大的变革。但是在中国,我们如果从美学的范畴来说的话,很难说中国有经历了如此之大的转型。我们在孔子的时候就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当然就已经形成了中国最早期的这种山水文化。那么我们要更往前推的话,实际上还是应该到周易中间。我们以前中国古代史老师经常说,中国一切的东西都应该从周易讲起。那么从周易讲起它的这个,对山水的文化就已经有了非常深刻的认识。一种深入到文人心里面的这样一种文化性的这种存在。我一直很欣赏宗白华的一句话,他说魏晋人向外发现了山水,向内发现了自己的心灵。那么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就是中国人,因为我们自己的文化中间一直是没有彼岸的,就我们的彼岸文化是佛教里面传来的。到了魏晋,特别是三国时期的时候,儒家的那一套东西被打乱一地的时候,又更进一步的挑战儒家文化原有的对我们既定的道德规范,然后发现一切东西,实际上就是说,那些礼教都是虚妄的。所以从“竹林七贤”到了“东晋名士”的时候,实际上就经历了一个山水的发现过程。也就是说在外的对国家的、对功名的这样一种经营,是如此的不可依靠。那么他们去做什么呢?如何去享受有限的这种人生呢?就是说“人生天地客,奄忽若飙尘”,那么如此短暂的生命,而我们又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如何的?在这一刻,特别到了东晋时期的时候,他们刚开始修建这种大型的庄园,这是一种完全自给自足的庄园。所以就有了这个王谢,“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而他们在山水中间享受自己人生的时候,有个最核心的东西。一个是对自己德性的一种信仰,另外一个是对自己自由的坚持。
侯文蕙:所以他这个地方就更多的就说是人的,个人在道德上的完美、完满。
侯深:对,道德上的完满,然后思想上面的一个暂时的解脱、暂时的自由。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它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面是跟60年代的美国大众思想,需要在荒野中间寻求一种对于技术社会和进步社会的反抗,这一方面它们是相吻合的。但是我一直觉得我们的这种山水文化中间真正缺乏的东西,就是说从现代意义上面的这种荒野思想和对荒野这种保护,中间它仍然是有本质的区别的。那么我认为这个本质区别有两层,第一个层面是一种科学层面。也就是说如何把荒野真正是生态学的这样一种认识,然后认识到它自身存在的这种价值,不仅仅是对人类文明的价值,而是它自身存在的这种价值。那么它不是我们人类的德性或者我们人类审美的这种关照,而是它自身是不是具有它存在的价值,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我仍然认为就是说,即使在大众层面上面,我们的山水文化中间缺乏一种,美国荒野文化中间对民主的这种追寻。我们追寻的不是民主,而是自由。自由和民主是两个概念,实际上特纳一直强调是荒野和文明之间这种对抗,每次就说是对荒野的这种征服,文明对荒野的这种征服,事实上都是荒野会把它自己原来野性的,那种民主力量反馈到文明当中去。所以在一次又一次的这样的荒野的洗礼之下,美国的文明最终成为了,就是说在特纳眼中的这样一种完满的民主,他们有一种非常明确的对于民主的这种追寻。那么在利奥波德他讲这个,就是说他一直是把荒野和包括土地本身,他是赋予它一种伦理层面这种思考,而他就说,我们在过去的19个世纪中间,我们用了19个世纪的时间才经营出来一种相对完善的人类之间的这种伦理关系。那么现在我们需要把这样的一种伦理关系推向对其他的生物,对其他的,包括非生命体的这样的一种关系当中。所以,在中国的这种山水文化中间,它更多的是一种文人自身的精神追求,一种对自由的追求。但是它这里面并没有一种对民主的追求,所以美国的国家公园,虽然我们刚才说国家公园和荒野之间是有非常大的差异的。但是国家公园在它设立的初衷就是希望,它认为、它假设的前提就是说每一个人都有欣赏美的能力和欣赏美的权利。但这一点显然是在我们的山水文化中间是匮缺的,我们的山水文化是把它作为一种精英的、一种纯粹个人的这种自我关照,甚至对个人修养的这样一种强调。它并不认为一个山间老农有欣赏美的这种需要,也不认为他有欣赏美的这种能力。
侯文蕙:这些文人他就是说,你说的这一点,就是说他没想到别人怎么样看,他只是讲我自己怎么看。我自己看这片竹子,我自己看这片山,我看着山色有无中。所以它这个是他的这种个人的感受。至于你或者是他怎么样去感受它,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侯深:虽然他们会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那忘机友可能是一行白鹭,但是这也是他们的一种自我的种关照。
侯文蕙:所以我一直就是说,这个在以前的一些我的那个论文当中都是带过,我就说(这)是不一样的,一个是科学的,一个是从道德层面上、个人修养,这个角度上来说的。这本书它把美国人对荒野的认识、变迁的过程,他是梳理的非常清楚,对现存的一些就是说,他们对国家公园和荒野那个看法,就说他们的态度和问题,它也暴露的也比较充分。
侯深:我们现在的东西就搞得国家公园化,其实中国原本的,就是我们早期从50年代开始建立自然保护区的时候,中国受的是苏联的影响。自然保护区是分成三个部分的。它有一个核心区,然后有一个缓冲区,然后最外围有一个实验区。在这个核心区中间是包括连科学家都不应该进入的,就是为了保证这里面的生物多样性和它原来生态系统的这种完整性。这个实际上是非常类似于美国的荒野了。那么在它的缓冲区是可以(让)科学家进入,开始来做研究的,来看这个地方究竟存在一些什么样的生物,存在一些什么样的这个,它的地质条件是什么样的,它的土壤条件是什么样子等等。那么它的最外围是它所谓的实验区,就在这个实验区里面,按照他们说,可以搞旅游,可以搞一些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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