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谟的政治哲学》（下）

 

以英美为主导的现代社会是如何发育成长的？它的思想观念又是如何从传统的社会中生长出来？如何给这个社会提供一套有关好的、坏的，正义的与不正义观念，甚至在此基础上，形成一系列经济制度、政治制度、法律制度和社会制度的正当性。

 

 

实际上休谟也一样，休谟不单纯是一个哲学家，甚至不单纯只是一个道德学家，我们知道休谟他也是一个经济学家，他的经济学的观点基本上和亚当·斯密是一样的，因为他有很多篇论述经济学的论文，被视为经典论文。同时休谟也还是一个历史学家，他最主要的写了五卷本的英国史。休谟还可以说是一个法学家，他重点探讨了现代社会一系列的规则，或者法律规则，他认为这个社会是需要最基本的一些规则，这个规则构成了一个现代社会之所以能够成为现代社会的法理基础。

 

他谈的规则他说有三个元规则。第一个是财产权的确立，首先要确立私人财产权，没有私人财产权的确立，一个现代社会没法建立，因为私人财产权才能够为个人的自由、个人的权利、个人的生命权、个人的自主生活的空间提供一个保障，首先私人财产权是现代社会的第一法制。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附带的法制，叫做同意的转化和承诺的履行。同意的转化就是说任何的涉及到了一种商业伦理，一些产品或者合作需要，基于同意，这个统一放在较大的，政府也是一样，政府是通过人民同意才产生的政府，任何的事情是通过一种同意才能够达成的。这是第二个规则。

 

第三个规则是承诺的履行，现代社会是一个信用社会，这个信用社会当然首先是司法意义上的信用社会，张三和李四我们签了一个合同，我们要讲信誉，要履行合同，要不是你就失信，这个是次要的，这个传统社会也要讲。只要有人际生活都要有信用，没有信用这个社会合作没法达到。

 

但是休谟谈的承诺的履行在于他强调的是一个政治层面的信誉，就是国家或者政治共同体的政府，你承诺的一些东西，你要必须履行，政府的信用你是最大的信用，你承诺的东西就要履行。比如当时英格兰、苏格兰银行建立之后，它一系列信用建立之后，有了银行、有了票据，有了这些东西，那么你要履行。同样你对人民基本财产权的保护，税收干什么，是要有规定的，最后你要兑现这些东西，这是政府诚信问题，诸如此类的。

 

总的来说，在休谟的思想中，他认为这三个基本规则，私人财产权的确立，同意的转让，我们可以理解就是等于商品的转让是基于同意，当然这个是狭义的，经济学意义上的，还有一些权利的转让，我把我的一系列权利转让给政府了，也要基于我的同意，这是同意的转让。第三个是承诺的履行，这三个他认为是一个现代社会所需要确立的基本的规则，没有这三个规则，尤其是第一个财产权的规则，那么一个现代社会就无法构成。这是第二个层次，就是法律层次。

 

第三个层次休谟又提出来一套道德学，道德哲学，或者道德伦理学。他认为现代社会即便是每个人都追求着个人的利益，但是追求利益本身不是恶，因为传统社会认为益与利区分，追求利益是丑陋的，这个观点在传统社会是有它的道理的，因为传统社会真正从事利益生产的是一群奴隶，是一些农奴，真正的公民他不需要从事生产，他不需要追求利益，他是通过国家的分配，你是作为贵族，你有自己的领地，他自然的税收，你就可以通过领地获得。

 

你服务于国家，你是作为军工，国家给你薪水，他就不存在追求利益问题，他从事的这些活动都跟利益无关，他是道德的，那是在传统社会。但是那些从事利益生产的人，他们不是人，不享有人的公民资格，对他们来说也不存在道德不道德的问题，他们只是维持他们的生命之外，他们生产的财富让那些公民们、那些贵族们去享有。

 

到了现代社会条件变了，现代社会基本上传统的贵族制和那样一套可以说是这样一个不从事生产的阶层逐渐压缩、缩小，甚至没有了，所有人首先是一个基本的公民，而这个公民是平等的，至少在法律上、人格上是平等的，而且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首先是从事自己的生活、工作，他要挣钱养活自己，他不可能在那里成天探讨这样一些公共事务，单纯地从事选举，从事当兵，或者像古希腊似的，到公共场合看一些所谓的演出，就有人给他钱，物质生活就有人提供，没有的。

 

现代人他的生活没人管，他自己要去挣得自己那一份的生活。所有人都必须面临的首先是一个生产者，是一个财富的创造者，你要创造自己谋生的一种能力，在这个时候就面临着原来传统的关于道德的问题就出现了，利益过程和道德问题到底是一个对立的关系，还是一个不是对立的关系。

 

按照休谟他重建的道德哲学认为，只要你从事正义的利益追求，它就是道德的，换我的话来说，建立起了一个现代工商社会的新道德，这个我们完全可以比附到对中国思想的理解。中国传统的儒家，或者说传统的思想认为义利之辨，谈利就没有义，儒家相对来说不是完全排斥，但总的来说，从商的人在社会地位中是不高的，追求利的人是没有多少道德的，自己的这种优越性。

 

到了现代社会，还是这样一种主张的话，工商社会是建立不起来的，追求利益本身就缺乏道德，这种道德自卑感，那是不对的。这里头就要区分，这里就要建立一个现代社会，或者现代工商社会的道德学。当然这里头就比较细了，确实真正的要追求利益，这里就要有一个边界，追求利益是不是要有一个边界，或者要有一套规则，如果没有这套规则约束的话，它确实是自私的，或者说它是损人利己的，那是不道德的。这问题这里头又变成了一般的功利主义和一般的道德哲学是一种什么关系,这就是现代伦理学、现代道德哲学所面临的新的问题。

 

广义地说追求利益是能够产生道德，但是并不是说一味地完全的追求利益就必然产生道德，这里头要辨析这个利益是正当的利益，还是非正当的利益。什么叫正当的利益？正当利益的界限、标准是什么？这又会涉及到个人的利益追求和公共利益的问题，而这里头又涉及到了一些情感和理性的关系问题。

 

这都是一些现代道德哲学所面临的新问题，这就变成了我说的第三个原因，至少来说休谟哲学这本书探讨的是一个新的工商社会的道德哲学，不同于传统古典社会的道德哲学，那是需要一批思想家来为现代的工商社会提供一个道德哲学的一个理论说明的，要不是的话，工商社会就不能变成主体。因为从事这批的人都是一些没有道德的人，怎么能够变成一个文明社会，变成一个社会的主流和精英呢，这就是一个深刻的问题。这是第三个层面。

 

第四个层面还面临一个重大问题，也是《休谟的政治哲学》，或者说亚当·斯密，因为我这里头虽然研究了《休谟的政治哲学》，但是同时是把亚当·斯密的一些思想是合在一起研究的，因为他们俩的思想有很多共同之处。第四个问题就在于现代社会凸显了一个问题，由于大家在一个既定的现有的政治框架下来谈自己的经济生活、法律生活和道德生活，但是前提本身又变成了一个要警惕的问题，这个现有的政治框架，也就是这个政府，或者这个国家本身它是有着独占的公权力。

 

所谓的公权力就是在于它拥有军队、武器、司法这些东西，它是垄断的，其他的地方其他的人不可能拥有，一个社会只有这一份，而且是大家共同认同它，大家同意把自己的权利交给这样的一个组织，这样的一个机构，甚至通过一套法律、宪法赋予了这个组织机制，它被称为政府和国家，它有权力做它做的这些事情，对这个东西本身要加以说明和限制，这就是说所谓的宪政论就出现了。

 

这个公权力机关，公权力组织系统，到底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它的职能，它假如僭越了自己的职能，应该怎么制约它，这就是第四个层面的问题。就是一个政府或者叫国家，因为在英美思想中，政府和国家government基本上是一致的，大体上是一个意思。所以洛克他有政府论。但这里面要从学问上来说比较细微了。

 

霍布斯的《利维坦》，那是国家论，国家论如何演变到政府论，这里头有一些非常复杂的理论的和政治史的深刻问题，这里我不去给大家做更深的专业化探讨。总的来说，用公权力，掌握公共权力的机制，它本身怎么办？我们看到休谟和亚当·斯密都有过一系列的论述，这就是他们的宪政论，等于这个政府是一个有宪政府，这个有宪政府是亚当·斯密说的，这个有宪政府我们要把它比较好的理解，不能错误的理解。

 

一般人理解有宪政府就是小政府，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政府越小越好，而是政府越和它的职能相匹配越好。在有些情况下，政府必须是强政府，约成的政府它是小政府，是弱政府，在它该做的事情上它必须强有力，但是它不该做的事情上，它是绝对不染指，这才叫有宪政府。

 

当时按照亚当·斯密和休谟的观点，政府或者有宪政府的职能，一个是提供公共安全，第二个提供司法。就是说一些司法保障，公共安全就是军队，外敌来侵略，社会怎么保障，需要国家有军队，抵御外敌侵略。第二个是司法，相互之间有了纠纷，通过法院法官、检察系统、司法来处理，相关联的治安。这是第二个层次。

 

第三个层次是公共设施的工作，要是有一些事情不具有商业利益，那谁去做呢？当时大家知道邮局、一些道路、桥梁、海关这些东西，只有政府。无论是刚才说的政府的三个功能，最主要的是政府为什么能做呢？首先它是通过税收，它不是自己能够变出钱来，它是取之于民，税收。第二个，它做这些东西是宪法规定它应该做的，除此之外，政府就不应该僭越了，就交给社会。这样的话宪政论就会产生了，西方的整个宪政理论，宪政理论就是约束政府，约束政府的权力，保障个人权利的这么一套理论。所以说这是第四部分。

 

第五部分还有一个历史演变，就是它的历史观，这套东西不是说天上掉下来，也不是几个理论家自己想出来的，它是通过英国历史、古代历史、近代历史，它是一个历史演变的过程，它们有一套历史演变论，历史演进论。所以从英国远古的历史，到大宪章，到光荣革命，到后来的苏格兰和英格兰合并诸如此类，它有一套。当然我们接着这个可以说到美利坚合众国，诸如此类一系列，它是有一套历史演变过程，这是它的第五个部分。

 

所以休谟为什么有英国史，他就要从历史中，为他前面的理论提供一个历史的展示方式，这些东西不是凭空来的，而是历史中自然演进出来的。这里头就跟我以前研究哈耶克相关了，哈耶克就是一个自生自发的秩序，从小社会扩展到一个大社会，这里头是有一套秩序的，这套秩序它的核心就是一个自由的扩展，自由秩序的扩展，这样的历史观。

 

所以总的来说，这本书大致处理我刚才说的这五个层面的问题，这五个层面的问题，看上去是休谟就他那个时代来谈的问题，实际上每一个层面，我们稍微一反思的话，都和我们中国当今所面临的问题密切相关。我们中国当今也面临着这五个层面的所有问题。

 

第一个，我们现在这个社会是不是需要一个最基本的经济社会?我们说改革开放首先就是从经济的改变上开始的，以前文化大革命和过去，大家穷的都吃不上饭，需要经济发展，经济发展怎么发展？劳动分工，然后产权分立。

 

光有经济不行，法制社会出现，所以第二个层面法制社会出来了，光有经济，没有法制这个经济发展不起来，因为大家可以相互抢相互骗，谁还愿意真正扎实地做产品、搞科技、搞发明、搞营销，大家相互骗，最后都骗，就没人去搞，最后大家都穷。所以说经济社会、法制社会。

 

第三个，大家都知道中国道德价值沦丧，但是重新谈过去的儒家旧道德拿出来行吗？显然不符合现代工商社会和法制社会的一些要求，传统的三从四德，就是传统的那一套，有些东西很有价值，仁义礼智信有它的价值，但是有一些它和当时的农业生产方式相关联的一系列的家族观念、亲情观念，还有一些等级观念，现在显然不符合了，它缺乏一个权利意识，缺乏一个自由意识，缺乏一些规则意识诸如此类的，那么所谓道德生活，中国也面临着第三个层次。

 

第四个层次就是宪政问题，这个国家拥有这么大的权力，如何限制它？它只做它规定的那三种，实际上我们看到我们国家政府哪只这三种，它是把社会全都给宰制住了，什么都管，你这样管没法限制，就把社会管死了，最后这个社会就窒息了，这是第四部分，就是宪政论。

 

所以说我们看到休谟这本书里谈到的五个层面，在中国当今依然对我们来说也非常重要的，不是说那是几百年前英国的思想家谈的跟我们不相关的东西。所以我觉得这本书谈出的一些东西，对应起来对我们中国目前的至少我刚才说的五个层面依然密切相关。

 

所以我主要是通过这一本书，所展示的五个层次的问题来给大家谈谈，实际上我们中国也是需要这样的思想家，也是需要把这些相关的问题，能够给予一些理论的说明，理论的论证，使得大家知道中国社会目前也是要建立起一个经济社会、法制社会、道德社会、宪政社会或者民主社会，一个有着历史传承的这样一个社会，都是需要至少来说我觉得休谟的东西，亚当·斯密的东西，苏格兰启蒙思想的东西，对我们是非常具有启发性和借鉴性。

 

我刚才谈了这本书，但实际上就我来说，我这本书是十年前写的，这本书相关联的我还是做了一系列相关配套的事情，在写休谟之前，实际上我是先研究了哈耶克，哈耶克的哲学，哈耶克的思想带领我。因为哈耶克有基本的观点，他认为自由主义有两种，一种叫做高卢的自由主义，高卢大家知道，法国的高卢，法国的就叫欧陆的自由主义，一种叫做盎格鲁·撒克逊的自由主义，它叫做保守的自由主义，他比较推崇的是盎格鲁·撒克逊的自由主义。

 

当时读哈耶克书的时候，研究他的著作的时候，我写了这本书，我也非常赞同哈耶克的观点。盎格鲁·撒克逊，也就是英美的自由主义到底是什么？国内的人应该知道的很少，所以在这本《法律秩序与自由正义——哈耶克的法律与宪政思想》之后，我用了几年时间，把所谓盎格鲁·撒克逊英美主义的代表人物，经典的思想家休谟，就写了这一本书，所以说大家要是阅读的话，就跟这个相关联。

 

除此之外，我还主编了两套书，一套书叫做《西方法政哲学演讲录》，就是我在北京大学、人民大学两个大学的法学院，组织了五六个学者，我自己也主要在里头讲了好几讲，等于是把英美相关联的思想变成几个主题，做了这样一个演讲录，大概有那么十来讲，选了相关联的一系列思想家，主要是英美谱系的思想家，来谈这方面的相关问题。

 

这本书出版之后，我觉得它的体量还小，后来我又主编了一套《从古典思想到现代政制：关于哲学、政治与法律的讲演》，当时又邀请了大概20来个当时最新锐的青年学者，也是在北大和人民大学开了一系列的系列讲座，后来就编成了这么一本书。所以从这个题目，从古典思想到现代政制，就是从古希腊、罗马开始，经过了西方的中世纪，一直到现代西方，它涉及到了哲学、政治和法律三个层面，选择了一系列最主要的思想家，从普通法到罗马法一系列的思想进程来探讨一个现代的秩序，现代的自由和现代的正义是如何逐渐实现出来的。

 

这是主编的两本书，这两本书不单纯只是主编，因为它们都在北京大学和人民大学的课堂中给他们讲过，后来我又专门出了另外一本书，叫做《思想的界碑——西方政治思想史讲稿》，我就把研究的几个人，除此之外，我又加了一系列当时的英美思想的一些思想家，大致选了十个人，当然有格劳秀斯、洛克、黑格尔、康德，再加上已有的哈耶克、休谟，还加上托克维尔一些人，变成了一个西方政治思想史讲稿，它是一个讲稿。

 

这样的话大体上这几本书就形成了一个较为完备的，相对来说对西方现代这样的一个社会之所以形成的思想史路径的梳理，或者形成了一套关于西方现代社会之所以称为现代社会的思想史的界碑，大家沿着这些演讲稿和这些相关的书籍，可以直接进入到西方现代社会中的那些思想家，他们是如何研究看待甚至推进、塑造西方整个现代社会的，从15世纪一直到19世纪，这样一个重要的历史时期的形成，我觉得我只是提供了一个路标，大家沿着这个思考，可以进一步深化。

 

所以我也提倡大家读经典，这个东西只是我们这些学者读经典的一些体会，大家可以透过这个更深入地直接读经典，但是经典很多，我们可以有选择地读一些代表性的。比如休谟的《人性论》、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洛克的《政府论》。大家都知道，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因为我们有国家领导人推荐过，还有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卢梭的《社会契约论》，这些书实际上我在大学里头，我给我的学生们，大学生还有研究生，也都给他们推荐，甚至也组织过老师专门做过专题，就是说一本书开一学期的课，比如说关于托克维尔的文集，关于《论美国的民主》，这都可以完全开一学期的课，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逐渐地读。

 

实际上除了大学之外，我们看到现在很多读书会，也都在组织读，我知道的王瑛，一个企业家，她组织的读书会有几千人参加。当然除了五百人之外，还有好几个，主要是读哈耶克著作。我接触的还有读奥派经济学，还有人读洛克诸如此类的。就是说这种读书会也不是泛泛地读，也是读经典。

 

我觉得大家用手机新的传播方式，大家用手机等于听，我自己都讲了好几次，在家里头对着手机讲，一分钟按一次，讲某一个章节，就讲完了。我们不知道谁听，谁在什么时间听，有多少人听，其实不知道的，但是这个可以传播，说不清的，这种方式也是一种读书方式。我觉得至少我们是把这个线索梳理出来了，但是深入地阅读，还是需要大家共同地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