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颐谈安兰德对中国的影响

市场就是你总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参与到市场交换中，如果把这一个条件去掉了，就没有市场，兰德思想的核心意义也就在这里。中国的历史特别是晚清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个人主义和市场经济是一种相吻合的相配合的关系。把安兰德思想引入到中国来，对个人、个人主义反复地进行讨论，这是我们今天读安兰德的意义

今天我们在这里讨论安兰德的个人主义的思想。我是研究中国近代史的，实际上要说这个人离我的专业很远，但是为什么我参加这个呢？因为可以说我从1981年，我当时还在大学的时候，我研究中国近代史、中国近代思想史，就开始谈到个人主义，个人权利，甚至自私 自利，我就感到很惊讶，那时候中国人就有了这种观念。但是我一直探讨这个观念在中国的引入和它后来的变化。

比如说，实际上在19世纪俄国作家车尔尼雪夫斯基，他是受到当时革命导师列宁高度赞扬的。但是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来了合理的个人主义，而这些和我们在那个年代接受的传统教育是不一样的。所以后来我研究中国近代史就发现，梁启超在戊戌维新的时候，就写了很多文章，包括严复也写了很多文章，其中就谈到了个人主义、个人的权利。

他们谈到，人就是两个东西，第一个是你的生命，你的生物性的存在，第二个就是个人权利，如果这两者缺一个，就是废人。如果你生命没有了，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就不是人。如果你只有了生命，生物意义上的生命，而没有个人权利，那你也是一个不完整的人，不完整的人也是废人。

到后来梁启超在这方面的论述越来越深刻，他其中就谈到了，从中国古代哲学中为个人主义找根据。他谈到杨朱的哲学。我们知道杨朱哲学一个特点，是拔一毫而利天下而不为也。那么杨朱哲学在中国思想传统中，一直认为是一个很不道德的，或者用孟子的话说，可以说是个非常邪恶的学说。所以杨朱学说的更多的思想没有传下来，只是从孟子和他的论战中，孟子引了他的话才传下来些只言片语。

这些只言片语梁启超做了一些发挥，就强调现在我认为杨朱哲学是真正有益于国家，有益于个人的。强调认为只要有个人的权利就会限制皇上的权力，军权才会小。有个人意识到，他又说中国为什么军权那么大，就在于没有意识到个人权利。他们谈到个人权利、个人的财产权利，那么他这个思想和实践，就引起了新式商人观念的变化。他们（意识到）确实中国传统中，皇上好像有权力让你发展，让你一个企业发展，让你一个商家发展，他不管。如果他想要的时候，也可以合理合法地把你就没收了。

这是中国传统的产权观，就是强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认为一切都属于皇家的。宋代一个大儒叫陈亮也说过，我称之为中国的传统的四项基本原则。他说兵皆天子之兵，官皆天子之官，财皆天子之财，民皆天子之民，一切都是天子的，都是皇上的。

那么一切都是皇上的，皇上想让你好的时候，他也可以不管让你发展，想你不好的时候，他可以把你东西收了。由于个人产权观发生了变化，新式的一些商人认为我的东西就是我的，这是我的个人权利，是天赋的，是你不能剥夺的。当清政府还是用传统的观念来对待这批新式商人的时候，这批新式商人逐渐就跟革命党人走到一起了，这是辛亥革命发生的一个原因。

所以他们这些论述有很多，恰恰使我想起了今天早上，有一位美国学者谈到了个人，甚至是私立与市场的关系。市场就是你总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来参与到市场交换中，你如果把这一个去掉了，就没有市场，兰德思想的核心意义也就在这里。当你没有这个前提条件，也就没有市场、没有交换。那么中国的历史、晚清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

当你要把个人东西取消的时候，那么个人会不干的，那些商人会不干的。所以现在在中国，一个很偏的，中国人从前都不知道的兰德思想，引入到中国来对个人、个人主义反复地进行讨论。我觉得这是我们今天重读兰德的意义。你可能不赞同她所有的观点，但是她提出来的问题，让你思考她和中国社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实际上我们知道，在1949年之后通过批判个人主义，这种思想基本上就逐渐给它灭绝了。但是改革开放之后，我们想想“潘晓”的那个人生观的讨论，也是谈个人的，怎么样进行人的自我设计。蛇口风波，也就是谈我们到深圳发财究竟是道德的还是不道德的。我们为了自己去捞金、淘金，是道德还是不道德的在中国引起讨论。

实际上这也就是说个人主义和市场经济，是一种相吻合的相配合的状态。所以今天我们在谈兰德，我还是说她提出了很有洞见、很有冲击力的一种思想。至于每个人是否完全赞同她的观点，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今天我们要认真读她，确实是很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