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的背后》（4）

画画多了会遇上很多问题，这些问题可能会让你想一想你自己怎么活着、怎么存在？当你放下对“知”的、“言说”的哲学的执着，选择“行”的过程，你会发现在生活里活得很认真，活的非常努力，又活得非常真实、真诚的人是值得敬佩的，其实生活里每一点的你都生活哲学里

目前为止还有很多很多表达的欲望，有很多想画的东西。也可能明年、后年我突然就不想画了，不想画了就不画了呗。不愿意画了干什么？只要我还喘气，我在任何地方活着，不论我做什么职业，不论我的社会身份是什么样子，我都可以很快乐的活着，我觉得挺好的，我个人认为是可以做到这一点。我这本书里边也收了一些文章，死亡让我渐渐平静。关于死亡的问题，你身边那么多人，很年轻的时候突然去世，死亡这个东西对我打击都很大。这件事可能会迫使你在某个时段里，你来考虑，作为一个活着的人，你认真的想一想，你把它想到头，或者想不到头，你想得稍微远一点，然后你再回来，你发现你会平静很多。实际上就说，画画了你会遇上很多问题，这些问题可能会让你想一想你自己怎么活着、怎么存在？我想这个可能是最重要的，画画也好，拍照片也好，我做的任何职业，我从来没有觉得有那么重要。这都是一时之遇，这个阶段你遇上它了，一时之擅长，一时有所得，无非如此，别的真是不重要。

可能到目前为止，我更多的还是要写作，我觉得有很多东西是绘画解决不了的。可能下一步吧，更多的文字要撰写，现在满脑子想法，一些很专业方面的话题，还有一个就是自个的一些生活经验方面的话题，我希望写的可能更多一点。

我大量的画有一个问题，这是别人问起来我才发现。我在山东农村长了十七年，考大学就到天津上学。从十七岁出来一直到现在，你看我都五十五岁了，大部分时间是在天津和北京，尤其是在北京生活的，事实上是城市经验。但我的绘画里很少画到城市，包括我写文字也很少写到城市，很奇怪，除了80年代写过一两篇小说，写的我在这里的生活之外，几乎没有写过。我最近正在考虑这件事情，为什么？我自己没有意识到，我只是拣我感兴趣的写或者拣我感兴趣的画。这也是个很自然的过程，当这种自然的过程积累到一定的地步的时候，别人一看，你的主要的生活是在城市里待过的，为什么没有描绘城市？也得考虑考虑吧，我倒不是说对这事很焦虑，我再想一想，城市的也有好多事，也可以值得画一画或者也值得用文字来写一写。我可能下一步真的要做这样的事情，这也是对自己的一个考虑吧。我下一步如果再做一本书的话，那就是可能把我城市里生活的很多经验和在关于城市生活期间的很多这种内心的想法，有所表达。

就是一个很重要的存在感。这个方式不一样，但实际上我们解决的都是这么一个问题。你想想当过年的时候，我记得70年代、80年代，父亲回来，到了过年，每个孩子，我家来仨孩子，每个孩子都有一身新衣服。当孩子，穿上新衣服，在你的父亲面前晃的时候，那个年代，很多人是穿不上新衣服的。哥哥穿了弟弟穿，弟弟穿了妹妹穿，都不分男女。完了之后有时候实在都没有（布料）了，（在衣服）底下一圈圈接，那时候衣服都是一圈圈的，那裤子也是用缝纫机匝成一圈一圈的，那是补丁。（孩子们）穿上个新衣服的时候，作为当爹的，作为一家之主，他也有很大的幸福感和存在感，我对得起孩子、对得起老婆、对得起家庭。这就是我认为很高贵的存在感，不是说我画张画，我还写了诗，又产生多大影响，你才有存在感，我多么有名才产生存在感，不是的，这里面绝无高下。我觉得你想走一个生命之间的那种传递，爱，是吧，多高贵、多棒。我觉得每个人首先是活着，在这个时代活着是很不容易的。不管是你活在现实之中，你活在别人的眼光下，你活在世俗的这种比较里，还是活在了自己的内心的清静里，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同选择。我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比活着更重要。当然，我说过活着不是那种，只是有口饭吃什么的。当然你对某些人有口饭吃可能就是活着的全部，对他来讲那可能（是）他生命的全部，我认为都很高贵、都很了不起的。

但是，如果说我们说到一些更复杂的活着，包括关于内心的问题，关于存在感的问题，它确实是个哲学问题。但是我是觉得哲学它不是在嘴上说的，哲学是体验的、是经验的，是在你的生活里一点一滴里边来，你可以显现出这种考虑或者说这种体验来。就是说它不是个“知”的，不是个“言说”的过程，它是个“行”的过程，知行合一，它必须要达到这一点。所以我说我很喜欢就是说，哲学是一个人，成其为人，而不是成其为某种人。我觉得这是冯友兰原来那个书里谈到的一句话。我年轻的时候，掉书袋、写文章，这个旁征博引，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说一套做另外一套，这两个是两张皮，当你放下这种执着的话，你发现你生活里每一点的你都生活哲学里，没有人在哲学之外，真是没有人在哲学之外。到了一定的程度你会发现，那些老头，你到一些农村去，老头跟你说一说，他随便说几句话，你听着，这儿怎么藏这么一个高人，他说的不是学问，他说的是自己的经验、体验，多棒。

但是，哪怕一个老太太，或者说一个家庭的妇女，在日常生活里百般操劳辛苦，他随便说一句话，极朴素，而且极本质，听了真的令人惊讶，人家随便说一句话，你就感觉他就那两句话，极其坚强，你穿不过去。他已经站在一个最朴最真的那么一个位置了，他那套东西那是他在生命里，用命、用性命，说白了，他可能就是想明白了那么两句话。所以说挡在你面前的，你听他那两句话，挡在你面前的不是这两句话，不是作为学问的两句话，是一条性命在那，几十年的性命，一条性命在那个地方，你绕得过去吗？真的，我是更欣赏这样的人，真正的在生活里活得很认真，就是说活的非常努力，又活得非常真实、很真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