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可能都在某个时段内面临一个很大的困境,百般纠结,左冲右突,却难以挣脱。在遇到困境时,要保持水一样的形态,从“无”的形态到“自我”的形态,需要的是时间和阅历的积淀。绘画就是一个追寻自我的过程
还有一个我觉得之所以叫做“背后”呢,实际上还有我自己的一些理解,对我自己的一些专业方面的考虑,包括我做摄影研究,包括我的写作,解决了我很多很多问题,当然这也跟岁数、跟阅历也有关系。我是1983年毕业的,正好那个时候全国都是文学热,那个时候人人都在读哲学、写诗。那个时候自己也很年轻,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有各种各样的、莫名其妙的情绪想表达。这里边就涉及到另外一个我觉得作品背后的问题,就是你跟你表达的语言之间的关系,或者表达媒介之间的关系。过去写作是很刻意的,可能会受一些作家的叙事风格、语言方式的一些影响,就是非常刻意。比方说模仿,我们说学那种漩涡体,整个的文字写几十页,一个标点都没有,学福克纳。再比如学习电报体,里边没有形容词,语言非常硬朗,很简短,学海明威。学来学去,后来想,这不是你的语言,这个语言只属于那一个人。但这个不是你的,这个是个很要命的问题。
所以,现在包括看到很多人画画也是那样,“画得真好,真像齐白石,几可乱真”,这个从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画画的人来讲,这是一句骂人的话。你弄了半天不是你。就说这个东西,不光是我的风格,我自己的独特的叙事方式,包括我的独特的表达的这种内涵,这是确立一个人的存在感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式,这个东西不像你,就等于你没存在过。你画的像齐白石,你替齐白石存在过,你无非是证明了齐白石在那个地方,你说是不是?它是这么一个道理,所以说我在这方面实际上下了很多功夫,下了很多年功夫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不管是写作也好,不管是画画也好,特别拘谨。1979年上大学开始喜欢画画,一直画到大学毕业、画到我到这个地方来工作三年,到1986年,在这中间画了差不多画了七年吧,六七年。当时就是模仿各路的名家,模仿得很好,王雪涛、齐白石、李苦禅,花鸟之类的,特别花鸟的这一块,当时模仿他们的笔墨已经很熟了。但就是画不出自己的东西来,你就发现老在替别人忙活,老在证明人家的存在,你自己就没存在过,非常沮丧。所以1986年,后来开始过日子了,慢慢就把这东西放下了。做设计,做书法研究,然后做电影批评,做出版,挣钱养家,各种各样的,给人画插图。一直折腾到2007年,2007年重新开始画画,拿起笔来一画,当时画完之后一看,画得并不怎么好,但是过了几天又把这张画翻出来看,谁都不像,就像自己,我当时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就是我已经在这儿了,可能不完美,可能不完善,但是我已经在这个地方了。
因为我这中间差不多二十多年,有很大的一块儿时间是做摄影研究,特别是做旧中国的。差不多就是晚清、民国这一段的东西,做了大量的出版,我当时主要是负责图片这一块儿,几十万张照片。民国时期的各种杂志、画报从你手边经过。民国时期的各种意象,男人的长衫、女人的旗袍,那种很安静的、很娴静的,战乱的,各种各样的气息对你的那种感染,你在里边泡了十好几年,提起笔来,我都不知道该画个什么?就画了一个人物,长衫的一个人物。当时他还没有帽子,因为我自己光头,于是就画了光头,就那种感觉。因为这个符号出现之后,我就发现,我突然获得了一个巨大的自由,表达的自由。第一个就是,是我在表达,是我在表达我自己。我画一枝花、一枝草,我画一个鱼、一个猫,画一个长衫人物,我画的一切东西都在表达我自己。我突然发现我获得了一个非常自由的表达空间,很多条道路,我都可以通过我的符号来表达。这个男人一会躺在花下,一会躺在水边,一会郁闷,骂骂街,一会儿又高兴的屁颠屁颠的。就发现我置换出来另外一个我。所以我看到画的时候,就在看那个另外一个我在折腾什么?那个我可能就是心里的那个自己。有这种表达的自由的时候,你心里那种感觉特别美好。
后来我就说,只有感谢阅历、感谢岁月,感谢你遇上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早年有意求自由表达、求自己的风格,你求不来的,求之不得。二十年,提起笔来,没想这个事儿,不求自得,这个东西就来了。所以这也给我一个启发,有时候真是着急没用,特别刻意的想去寻求你自己的独立表达方式,独立的表达的快感和自由,你想是想不来的。那只能是水到渠成,也就是说自然而然的那个东西它就来了。所以说也是绘画,应该说它的背后的话,我自己有这么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我也相信是很多人,特别是有表达诉求的人,不管是写作、拍照,包括绘画,还有其他的,包括做音乐的,我觉得所有人事实上可能都在某个时段内面临这么一个很大的困境,百般纠结,左冲右突,就是出不来,那真是很难受。我自己的观点就是,我这个路走不通的时候,我不会说坚持坚持,我一定要走下去。我不这么干,我就拐弯,我就遇上一个事就干别的去了,把这个东西先放下。你可能绕一大圈又绕回来,再绕回来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尽管可能两鬓斑白,尽管头发也没了。当年我头发也很长,很艺术家那范儿。我发现努力当艺术家的时候,尽管模样都有了,头发也有了,眼神也有了,皱着个眉头,貌似也很深沉了,但是你发现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你只能顺着走。
所以我干过那么多行当,我一直在说,我说我特别喜欢苏东坡所说的东西,人在某个时期不必那么固执于哪一点。一定要有自己的,也就是目标很清晰。我这个人是没什么目标的,我顶多想到明天的事,后天的事绝不想。谁知道后天发生什么?你搞不清楚后天会发生什么东西,如果你说我是个方形的,正方形的,世界上哪有一个正好像你这么大的正方形的一个窟窿可以把你放下?放不下你就纠结,天生我才没有用,你在那瞎纠结没用的。所以人应该就像水一样是无形的。你流到一个三角形你就是三角的,流到圆的就是圆的。就是说随物赋形,“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这才叫真正的顺其自然。我自己的体会就真是顺其自然,哪怕顺着自然走出来一事无成。有人喜欢我的画,我说这是我的幸运,这真不是装的话,我无所谓。因为我平时的职业也不是干这个,绘画只不过是在我写作或者拍照片之外,又增加了这样一个可以舒缓自己,或者说把自己一些想法、一些观感能够表达出来的这么一个途径和媒介而已。让你多了一条道,就是说你不能说只有一条道的时候一定要走到黑。我也认识很多朋友,写作的朋友,写着写着人有的时候会枯竭,真是有时候枯竭,不知该说什么了。后来,他说不行,一定要坚持下去,越坚持越痛苦,多少年也写不出来,。我说“你干嘛一定要干这个,你能不能去干点别的?”,他说“不行,我是个作家,我不能干别的。”我说作家是个名姓而已,它就是个概念而已,我说你作为一个人,你是可以具有一切可能性的,你干嘛要把自己限制在一种可能性里?我在很年轻的时候,我的一些同事说,你这个研究做得真好,你就沿着这个东西一直走下去。过些日子,他发现你不干这个了,他说“你看你,一会干这个,一会干那个,你这怎么能成为一个专家?”。这个事真的让我认真想了好长时间,后来我说,我说人首先是一个人,你就是处在一个人的位置,这是一个比较原点的一个位置。你就可以以各种途径出发,具备各种可能性。你不能首先说我是个什么人?我是个艺术家,我生下来就是个艺术家,谁生下来是艺术家,我为了是艺术家我才生下来,为了这个概念才生下来,为了这个职业才生下来,为了这个身份才生下来,那是不可能的嘛。所以我说,人就是走到哪就算哪?我个人的经验,一定要处在一个我随时可以进入各种可能性的,要保持这么一个状态,我觉得最好。就是像一个“无”的状态,像无形的状态,所以我可以随时有各种形。有了那个形,如果不成了,我再缩回来,还是个无形的状态。我不要把自己一路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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