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企孙文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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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念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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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企孙是一个非常平和的人,做人非常低调,也很团结人,很爱护学生。至于说他成就有没有那么高,这是因为很多人不了解他,不了解他做的工作

 

 

在社会上,说叶先生不好的话不会太多,应该是不可能有。因为他一直做人都非常低调,也很团结人,很有他爱护学生的一种方式。

 

即使在抗日战争那么艰苦的时候,很多学生被反动军警抓的时候都到叶先生那躲。合肥有一个半导体的专家,曾经在他家里躲过;在天津解放期,当时很多人到冀中抗日根据地,都是叶企孙介绍去的。甚至于叶企孙亲自写信给美国大使馆的一个文化参赞,叫文德(音),让文德亲自陪这些人通过他们占领区到冀中进行抗日。

 

还有像钱伟长、王竹溪这些都是他的学生。这些学生到叶企孙家里,叶企孙没有叫他坐,他不敢坐下来,都恭恭敬敬站在那。

 

至于说他成就有没有那么高,很多人因为不了解他,不知道他做的工作。

 

他晚年的时候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以后,给他的名誉有很大的损害。文化革命十年动乱时期,本来他是积极支持冀中聂荣臻将军管理的,冀中抗日根据地,输送那么多人才去。由于康生在那里头搞锄奸运动,把其中一个学生叫熊大缜作为特务枪毙了。这个事情牵涉到叶企孙,叶企孙好像成了特务头子。十年文化革命的时候,他就受到牵连,被抓起来坐牢,坐了三年牢,受了很大的苦难。当他出来的时候,两腿肿胀,背已经驼了。

 

即使这样子,他出来以后对学生,对大家基本上不讲自己受的苦难,交代什么,做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我几次问过他,他都不讲。从来不说里头的事情,跟谁都不讲,甚至跟钱伟长、王竹溪都不讲,在里头怎么样,都想套他怎么样,他都不讲,你来了就讲现在的事。我去了就教我学习看书。叶企孙是一个非常平和的人。

 

我1964年大学毕业分配到科学史所,第一个月有一天,刚开始哪一天我忘了,大概9月份哪一天,国庆之前。所里头的领导上午就跟大家说,今天下午叶先生要来,你们做好准备。学生们就要给叶先生汇报,看了什么书,有什么收获。我想一听说叶先生来,我就中午不敢午睡了,吃了中午饭以后就赶紧回去,把桌子椅子擦干净。叶先生坐的凳子给他擦干净,扶好放好,准备好茶杯,等他下午来。

 

下午进到我们所一般什么情况呢,我们当时在九爷府,跟科学出版社同一个院。我们是在东北一个小院里头,科学出版社在中间的大院。他来的时候,进了门,连传达室的师傅他都问好。记得师傅好像姓张,张师傅好。张师傅,你好吗,家里面没事吧。问完了再进到院子里头。先从东到北再到西,绕着院子转圈子,我正好在西厢房,最后到我这里。

 

东厢房是图书馆,他首先到图书馆,问这图书馆最近采购了什么书,买了什么新书。叶先生经常进城,必须到,当时东安市场是卖书的,很大的一个卖书的书店,卖旧书,他会在那看书。有些好的书他就会买下来。到所里就会跟图书馆的人讲,我又买了一本什么书,你们有没有。没有就送给所里头,有他就自己带着回去,就是这么很认真的一个人。

 

从那里再到宿舍到北院,北院有数学史组、天文学史组。他就会跟数学史组的钱宝先生问好。钱宝跟叶企孙差不多年纪,都是老一辈的。问好说了话以后他才会再到天文学史组,去看看专门跟他念的学生,包括席泽宗薄树人、陈美东,席泽宗后来成了院士,陈美东成了所长,薄树人过世比较早一点。他对这些人一一关抚,问他们都做了什么工作,看了什么东西书。

 

席泽宗成为院士最重要的一篇文章就是《古新星新表》。他提出了一个1054年的新星,后来变成超新星。大家搞超新星记录,就这一年最详细最清楚这个记录。席泽宗做完年表以后,这份年表在全世界受到很多引用。当席泽宗被评为院士的时候,这篇文章被引用了一百多次。席泽宗能评院士就是凭这篇文章,这篇文章正是叶企孙支持他要做这个年表。实际上他带出来一个院士。这是在天文史。

 

此外还有他的学生陈美东。录取陈美东那一年是1964年,当年有三个人要考叶企孙的学生。有一个是人大的教师,已经是助教和讲师了。有一个是原来所里头的实习研究员――在1960年困难时期,每一个单位都要有人下放农村,这时候我们所就有一个人下乡四清了,1960年。1964年叶企孙招考研究生,他回来考了――这是第二个了。一个人大,一个他。一个是当年大学毕业生,陈美东。

 

三个人考试成绩,在伯仲之间,不相上下,录取谁?其实分数少一点是陈美东,考得最好的就是人大的教师,中等的就是我们所下放到广西的那个人。所里头的领导要叶企孙把广西这个录取来,把他录取来以后,我们所里好做工作。再要有下乡要谁去的时候,你看,这有个榜样,你现在下去,将来我还让你回来,谁就是这个典型。所长、书记特别希望叶企孙把这个人要回来,这是所里领导的立场观点。

 

一部分人认为,人大的那个教师考的成绩最好,应该录取他,最后录取了陈美东。为什么?陈美东有一道大题,答出来结果正确,但是用了一个叶企孙都不知道的方法来解的。叶企孙就说,就他有希望,我就录取这个,其他我不要。当然以老师为主,所以其他人意见都没办法,就录取了陈美东。陈美东以后就当了我们所的所长。在古代的天文历法的计数方面,做出了很重要的成就,连日本人都佩服。这就是叶企孙的眼光。叶企孙招收学生的成果,就是这么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我跟他很有体会。

 

他在我们所里转一圈,转到我这里的时候,看到我正在念《考工记》。他觉得《考工记》里头有很多值得研究的东西。有一个讲弓箭,古代人会测量弓箭的拉力。你弓箭做得好不好,你能拉几斤不会拉断。有六石的弓,八石的弓,四石的弓。怎么知道弓箭能承受的力是四石呢?就靠测量弓箭,制造要测量,测量要登记。因此在登记中,可能古代人有很多记录。在这个记录里头,叶企孙就说这里头有胡克弹性定律。

 

英国的科学家胡克,跟牛顿差不多时候,争微积分的发明权的胡克。胡克的弹性定律就是,弹簧你用一斤的力拉一寸,两斤的力拉二寸,三斤的力拉三寸,力跟拉长距离成正比。这是胡克定律。叶企孙先生就说,弓箭里有胡克定律,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等运动结束再来看,的确讲的就是这么回事。最后这个问题我都忘记了,是湖南国防科技大学力学系的一个教师,他在验证后发现这条,写出这篇文章,《考工记》中的胡克弹性定律,投给科学院力学所的力学杂志。力学杂志拿来让我来审稿,我一看,这是当年叶企孙先生叫我做的,我没做出来,他现在给做出来了。我说这个好,这文章应该发表。于是这篇文章马上就发表了。

 

我是叶先生的学生, 1964年的时候叶先生给我上课。结果我们突然接到通知就要下乡搞四清。叶先生就说行行,你们去开会,有时间等你们回来我再给你们补。

 

我们下到河南信阳息县,在那儿劳动改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天天盼着,没任何音信。等到周总理1972年时发现还有一大批知识分子还在乡下,现在要用人了,应该回来了,就这么我们才回来。我回来,没多久知道叶先生也出来了,我赶紧去看他。这才恢复我们师生之间的,经常见面跟谈话,才有那些补课的记录。

 

给我补课实际上是他在牢房里出来,在北大监狱里出来以后,我到他家里去,我们师徒俩就经常在一起讨论学术问题,讨论科学史问题。他给我讲了很多科学史上的事,阿拉伯的科学,阿拉伯的天文学,古希腊的科学。他让我做一些工作,比如说他不懂俄文,他就让我从俄文里头翻译有关科学史的东西。特别是他搞电磁学,对苏联人的电磁史、电磁教学很感兴趣,让我翻译给他看。这时我们师生也有了共同的交流,大概是做这些事。

 

补课的时候他来讲,你就慢慢听着,他还会用英文讲。你听得懂不懂没关系,你听着。口语,英文。因为我学了俄文,英文我不懂,你听着语调什么样子。听完你不懂他再给你讲,给你写下来,用外语。中文的话,看到哪一本书,记了什么事,他讲到重大事情的时候,他都要自己去验证,而且拿给你看。他会站起来,驼着背,弯着腰去够那本书。我马上就说,叶老我来拿。他就说,你别动,你坐着,我要活动的――他有点口吃――“你坐着,你不要动,我要活动的”。他起来拿着书,再翻开来给你看,这一段在这里。

 

这样子,某一期的杂志谁讲了什么,无形中养成了,你去翻书查资料看杂志的能力。这篇杂志哪几句话重要,他会给你划出来。有两次,有心人就教出来了,就知道了。你要没心不可教,那就没办法了。他都教给你,带你几次你就明白了。以后到图书馆怎么找书,你就明白了。

 

1964年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60多岁,微微有点驼背,头也稍微有点歪,凡是出门,身上总是夹着两本书。就这样,走着,微微驼背这样走着,夹两本书走着。一般是穿着很整齐,风扣很紧。我见他没穿过西装什么的,都是很普通的中山装。

 

他生活中,他每个下午都有一个下午茶,每个下午4点来钟,他每餐不会吃得太饱,4点来钟一定有个下午茶。当时我住在建国门外,骑自行车到中关村,北大教师楼,那也得一点路了。骑到那以后,休息一会儿喝点茶,然后就开始听他讲课。讲到4点来钟,我们就吃下午茶,吃点心。吃完以后他再说一说,我们就告辞了。

 

他还有一个跟人家不同的,他有一个保公,就是男保姆。这个男保姆他用了几十年,从30年代用到70年代,一直在帮他买菜做饭。叶先生自己不会做饭,就靠这男保姆,这男保姆姓周。我都叫他老周。老周泡上茶去买菜买饭,运动当中,他就住北大给他的两室一厅的房子。屋里头没有厨房,筒子楼一样,在门外头有个炉子生着,在那里炒菜焖饭,对门也是在过道里炒菜焖饭。那时知名教授家就是这个状态。有个老周服侍他,帮助他,管理生活,料理生活。

 

老周的五六个子女,都是叶企孙拿钱培养出来的,从30年代一直到70年代他过世。他坐牢一出来,没人帮助,老周就来帮忙。非常忠厚的一个,像农民一样的人。

 

叶先生到后来有时候也还想去外面走一走。他有一次还跟我讲到,念祖,我们什么时候弄个车,我们去香山走一走。我说可以。他因为年轻的时候在清华,经常带着学生去香山、去颐和园。一路上到了香山、颐和园都是他花钱,他请大家吃饭,所以他还想再去。其实他的腿那个样子已经走不动。我说可以,不行我们弄个车。他说没关系,有车,我们叫周培源车借我们用一用。周培源当时是校长,他当然有车。他让周培源车借我们用一用。他想上外面走一走,其实他也走不动了。但他还想着出去看一看香山,要跟学生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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