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位伟大的经济学家》

 

 

 

熊彼特是最后几位百科全书式的经济学家之一，在经济学内部分工涉及到的各个领域都有伟大的建树。他的思想主要来源于马克思、奥地利经济学派、洛桑学派和历史学派。作为奥地利学派和洛桑学派的集大成者，熊彼特对这两个学派各位大师的生平的追忆和思想的评介，提供了非常难得的思想史线索

 

 

接下来介绍的这本书是熊彼特的《十位伟大的经济学家—从马克思到凯恩斯》。

 

首先介绍一下熊彼特这个人，他可以说是经济学家里面最有意思的人之了，绝对可以排到前三位。据说，他很小的时候，可能十八九岁吧，就立下了三大志愿：第一大志愿是做最伟大的经济学家；第二志愿是做最伟大的骑士；第三个志愿是做最伟大的情人。后面两个志愿，我们现在想想就比较难以理解了。

 

他在30岁之前，就已经写下了他最主要的代表作，而且在经济学里面创下了非常大的名声。但是他也挺悲剧的，因为与他同时期的凯恩斯把他压得死死的，凯恩斯的名声比他大很多。在经济学里面，20世纪在很大程度上被称为凯恩斯的世纪。但是进入到21世纪之后，熊彼特的东西却变得非常流行。有的人甚至说，21世纪是熊彼特的世纪，为什么呢？因为熊彼特是现在许多人、几乎所有人都在讲的“创新”这两个字的最早的阐释者和提倡者。

 

那接下来，回过头来看这本书。熊彼特，他自己就是一位伟大的经济学家，由一位伟大的经济学家来写其他伟大的经济学家，本身就很难得。而熊彼特能够对其他经济学家的思想，提出非常中肯的批评和精到的总结，这又是一般的传记作家很难做到的，所以，这也就是这本书的价值所在。凯恩斯也写过这方面的书，凯恩斯有一本书叫做《精英的聚会》，也非常出名。

 

接下来我就从另外两个角度讲一下这本书。先从熊彼特自己与这几个经济学家之间的关系讲，这是一个角度；另外一个角度就是，熊彼特为什么要选这些经济学家，从这样一个角度来讲。

 

从第一个角度切入，首先就必须讲一下熊彼特的思想来源。熊彼特这个人是挺难归类的，基本上算得上是最后几位百科全书式的经济学家之一了。他所涉猎的面非常广，既研究历史，也研究纯理论，他还是数理经济学和计量经济学的主要推动者之一。所以，现在经济学内部分工涉及到的各个领域，他可以说都涉及到了，而且都有很大的建树。但是总结起来，他的思想来源主要是三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是第一代奥地利学派，从门格尔到庞巴维克，以及后来的米塞斯等人。

 

因为熊彼特是奥地利人，在维也纳大学上学期间，就参加了庞巴维克的研讨班。那时候庞巴维克写了一本书，是批判马克思的《资本论》的，这本书以及马克思的《资本论》就成了那个研讨班的主要内容之一。马克思对熊彼特的影响，是熊彼特思想来源的第二个方面，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觉得。虽然现在很多人把熊彼特归类为奥地利学派的一员，但是不能否认马克思对熊彼特的影响。

 

熊彼特的思想来源的第三方面应该是洛桑学派。就是瓦尔拉斯和帕累托所在的那个的学派。帕累托的思想，就是“一般均衡理论”，是指是各个经济体系里面的各种市场要素、价格之间的相互影响、相互依赖关系，这个理论对熊彼特思想影响也非常大。所以大体上看的话，有这三方面的影响。

 

熊彼特的思想可能还有第四个来源，可以说是间接的来源。就是他对经济学中的历史学派的一些观点，也不是完全排斥的，但是奥地利学派就非常排斥历史学派，所以这也就是他跟奥地利学派不同的地方。

 

书中讲到的这些经济学家，包括瓦尔拉斯、帕累托，这些是属于洛桑学派的。还有受洛桑学派的影响很深的经济学家，包括费雪和米切尔，勉强也可以归到洛桑学派里面去。另外一派就是奥地利学派，这一派里面有庞巴维克，还有维塞尔。当然书中还写到了马克思，而且他是这本书里面占的篇幅最大的一个经济学家，占的篇幅几乎达到了1/4，所以从这里面也可以看出，熊彼特对马克思的重视程度。

 

所以，我觉得从熊彼特自己的思想来说，其中三块应该是比较明显的，一块是他对创新思想和企业家精神的论述，这一块在后来有所谓的熊彼特学派对它有所发展。但是这一块，它本身也是奥地利学派要讲的重要内容，比如说，奥地利学派后来的柯茨纳、拉赫曼和哈耶克等等，都有讲这个内容。

 

熊彼特他还非常强调经济体系运行的一般均衡理念，这个思想是来自于瓦尔拉斯和帕累托。但是我觉得熊彼特的思想里面最最关键的一点，或者说可以概括他的整个思想的最主要的特点的，其实可以说是受马克思影响非常大。因为这与熊彼特的主要志向有关，刚才讲到了，他有一个志向，就是做最伟大的经济学家。做最伟大的经济学家，那肯定要讨论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整个社会或者是资本主义社会的运行，它的周期性波动和它的未来，而这些东西正是马克思最关注的东西。马克思也是从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内部运行和它的灭亡，比方说，它必将被社会主义取代等等，这个角度来讨论的。所以，其实我觉得，熊彼特后来写的一些书，比方说，他的《商业周期循环论》，他的《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和民主主义》等等，在某种角度上来说，其实也可以说是熊彼特自己的《资本论》。

 

当然熊彼特跟马克思有一个表面上看非常大的共同点，是什么呢？马克思说资本主义必将灭亡，熊彼特也说资本主义将会灭亡，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看来相同的结论，但是其实里面是非常不一样的，而且熊彼特说的这个灭亡跟马克思说的这个灭亡也不是一回事。但是，这个问题意识也好，或者说是整个分析的雄心和框架也好，他受马克思影响还是非常大的。所以，这个就是我觉得在读这本书时，要从这个角度来把握熊彼特为什么要写这些人的一个原因。

 

那么，再更具体地讲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讲熊彼特对马克思主义的看法，这里说的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本人的思想，不是后面那种马克思主义，后面那种马克思主义跟马克思自己本人的思想，肯定又不是一回事。那么我们就讲一下熊彼特讨论的马克思主义，看看熊彼特的思想与马克思的思想之间的一些渊源和不同的地方。第二个方面，我再稍微讲一下，奥地利学派跟熊彼特的思想的一些异同。这些从这本书里面都可以体现出来，在此，我就稍微讲一下自己的一些理解和总结。

 

在这本书里面，第一章讲的是马克思，他的标题就非常有意思，这里稍微念一下这几个标题：第一个标题是先知马克思；然后是作为社会学家的马克思；第三个标题，才讲到了作为经济学家的马克思；第四个标题，熊彼特又讲到了作为革命导师的马克思。所以马克思是一个非常多维的人，他自己本身也是一个刺猬型的思想家，但他又有自己的核心观点，就是对整个资本主义的变化进行分析，他的结论是资本主义必将灭亡。那么它为什么会灭亡呢？

 

他分析了两点，一点强调由于资本利润率的下降，而资本家本身又是贪婪的，这样就产生了一个矛盾。资产阶级在利润率下降的情况下，为追求更大利润而扩大生产规模，投入更多的资本，这就必然会导致经济波动和经济危机的出现，从而导致它的崩溃，这是资本主义灭亡的第一个原因，第一个动力。

 

第二个动力是由于资本主义的生产导致阶级分化，无产阶级必然要起来推翻资产阶级。但是，熊彼特完全不同意这种分析和结论。他认为他所说的资本主义的灭亡，是因为资本主义内在的一种创造性的毁灭或者是创新的毁灭。恰恰与马克思强调的资本家对利润本身的追求不同，熊彼特强调的是资本主义精神，企业家的创新精神，不一定是以追求利润为核心的，而它本身就是更纯粹的一种创新精神，或者说是创造精神、创造性，而利润只是它作为创造了企业之后得到一个自然的一个结果。当然，利润本身也会给企业家带来一些激励和刺激。但是，这个在熊彼特看来不是最重要的。

 

所以，在熊彼特看来，资本主义的灭亡，它其实是指创新精神的灭亡。因为资本主义大企业出现之后，创新就成了企业内部的一种例行事务，比方说谷歌的X部门，做的就是这一类的东西，这样导致创新成了一种可以被管理的过程，以获得利润为目的的被管理的过程。那么，这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创新了。所以熊彼特认为，出现了这种状况之后，资本主义就变得死气沉沉了，他是从这个角度来讲资本主义的灭亡。

 

熊彼特对马克思的讨论，对马克思的批判或者是分析，可以给我们非常大的启发，我觉得这也是这本书的一个非常大的价值的所在。但是我只能简单讲一下。熊彼特关于社会主义、关于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的思想，那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这里没法展开，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和民主主义》这本书，它的译者是鼎鼎大名的顾准。

 

接下来第二个方面，我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一个话题，是熊彼特跟奥地利学派的关系。现在有很多企业家对奥派思想感兴趣，为什呢？因为奥派强调创新、强调企业家精神，而且特别强调政府不要干预这些创新行为。熊彼特也强调企业家精神，那么这与奥派所讲的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是值得我们仔细去考虑的。所以这本书里面也提供了很好的线索。因为它里面涉及到了对门格尔、庞巴维克和维塞尔的一些思想的讨论，这些人基本上属于第一代的奥派。熊彼特在一定意义上高于奥派的地方，可以总结为以下两点。

 

第一点是，现在的奥派，其实很大程度上会把创新、企业家精神局限于一个竞争的范围内，当然，市场竞争或者说企业之间竞争也非常重要。但是熊彼特他所说的创新和企业家精神的框架其实要比这个大得多，他是把创新作为整个社会、整个资本主义运行的一个根本特征来说的，所以他的格局可能要更大。

 

还有一点表现在，奥派有一个不被主流专业经济学家认可的重要的问题，就是它跟一般均衡理论始终无法调和，但是熊彼特，恰恰是希望把创新和一般均衡理论结合起来。当然他的努力可以说是没有成功，但是为什么没有成功，以后有没有可能成功，这也是一个非常值得讨论的问题。也就是说从瓦尔拉斯到帕累托，提出了一般均衡思想，到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阿罗和德布鲁把它形式化之后，接下来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发展的，是不是可以从熊彼特这个思路发展，本身也是一个值得讨论或者是值得讨论的问题，所以这是我的第二个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