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的逻辑》（五）

因为市场有缺陷，所以就该受到管制、干预，这是不成立的。第一，我们看到的市场缺陷很多是我们理论上的缺陷。第二，即使真存在这样一种缺陷，管制措施会适其反，公共选择学派已经对此做了很多解释

周阳：张老师，我还经常听到这样一种观点，说市场不是万能的，市场有缺陷，如此种种。然后他们就画了一个等号，市场有缺陷，所以我们就要管制、干预，您觉得中间这个等号成立吗？

张维迎：这当然不成立，但是里面牵涉到两个问题。第一个，我们看到市场当中的好多的缺陷是我们理论上的缺陷。因为人类社会是没有办法做实验的，我认为你这人如果我不给你喂饭，你就不能吃饭的话，我就不让你拿刀叉，不让你拿盘子，我就给你喂。然后显示你真不能吃饭。其实你是可以吃饭的，我没有给你机会。

第二，即使真存在这样一种所谓的缺陷，那好多政府的管制措施会事得其反，公共选择学派已经做了很多解释。市场有问题，不等于是自然的邀请政府去解决问题。因为有些是人类本身的缺陷，谁都解决不了。如果你硬要解决，那你就创造更多的问题了，或者说政府的管制就是这样。

就像信任这些东西。信任它的市场当中，有了产权制度，大家就重视他的声誉。每个人重视声誉，然后他会形成一整套的自我约束。那很简单，我卖东西，你说让我看看，我说不给你看，那就不买了，所以我一定要让你看。这样，我们对别人越来越有信任。但是如果政府一开始不相信这一点，说我一不管了，你们就会相互欺骗，那他就管。你越管大家越没有积极性建立一个好的声誉，越短期行为、越是讨好政府，不是讨好消费者，那么坑蒙拐骗就越来越多。坑蒙拐骗越来越多，政府就管得越来越多。结果，你从观察到现在，最后说，你看有这么多问题，我需要更多的管理，其实这种问题好多是管出来的。

所以，你看看历史，你看看跨国的比较，以今天为例，哪一个国家骗子最多？那就是管的最多那个国家。你看，中国市场上的骗子就比美国多多了。不是美国没问题，美国也有好多问题，但是相对来说，美国在的市场要比中国的自由一些。

所以，在美国你要混下去的话，你首先要靠自己做好事。那在中国要混下去的话，也许你好多时候是一个关系、得到一个特权。而且为什么那么多生产假冒伪劣的企业得不到处罚，它有好多个地方政府官员勾结起来。有些可能民众也是为了维护地方的形象，或者为了地方的财政收入。不然地方的一个支柱企业，我把它搞垮了怎么办？所以保护它。这是不符合市场规律的，不符合市场逻辑。

周阳：所以说，我在书里也看到，咱们中国的很多企业，它也要面临一些不确定性，有相当一部分的不确定性并不是日常生活中消费者需求的，或者说科学技术发展的不确定性，而是来自政策方面的不确定性。

张维迎：对，这个非常重要。商业经济本身从来就有不确定性，技术的、自然的等等，但政策的不确定性好多是人为的。政策老变，一个人就不会有长远的打算，他能捞一把就捞一把。如果你不得不归咎，就说这是市场出问题，其实不是，是政府出问题。我们好多人区别不开这个，我们经常把政府造成的问题理解为市场造成的问题。

周阳：老师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刚才说了很多普通的民众，包括学生、学者对这个市场的理解。那您觉得就基于中国这个特定的历史环境下，比如说从您成书的2010年到现在的2017年，或者说对未来的一个展望，您觉得这个市场改革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期待呢？

张维迎：我觉得我们走了30多年，其实已经走了好多路。但是你回过头来看或者往前看，所谓成者百步半九十。你走了九十，你也只是走了一半，我们未来还有很长的路，尤其是建立一个法治国家。在我们过去的这30年的好多成就，我觉得它是建立在人类过去几百年建立的基础上，套利的地方很多。现在套利套的差不多了，就必须创新。我们要创新的话，就对财产制度、自由的要求更高。

因为套利可以短期，就说我哪怕3年后天塌下来，2年后天塌下来，我这笔钱2年内我就可能赚完了。创新的话，是3年、5年、10年，甚至是20年、30年。如果没有一个恒心，一个企业家不能看到10年、20年之后的事情，就是不想为10年、20年之后的成功努力，那他不会去创新。而要让人为10年、20年之后的成功做努力，那就是一定要有一个稳定的预期，所以就得有一个良好的法治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