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先菊《瓦尔登湖》全注疏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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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先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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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里面存的板栗,被老鼠吃掉三分之一,他还挺高兴的,他觉得存的板栗达到了目的了,有动物把它们吃掉了,说明它们没有被浪费。梭罗就是这么温和,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你读这本书的时候也会体会到这种宽容、这种平和的心态。

 

 

注疏本的好处,对我们翻译者来讲,有些原先模棱两可的这些东西,在注疏里便会有45个引用的来源,然后互相证实。就像你如果是学法律的,你就需要一个证据和另外一个证据去对,如果判断都能够对上,那就基本上是真实的。

 

注疏也是这个价值,就一个一个对,一个人的日记,另外一个人的日记,还有他本人的日记,还有发表的文章,多方面的根源去搜索,最后等于找到一个起码最近似于真实的一个解释。所以很多有争议的东西,有了注疏以后,争议起码就使我们的怀疑或者不确定感稍微减弱一些。

 

另外最大的好处就是把这些人从所谓的神坛上请下来了,所以我还是劝你,读这本书不要把梭罗当成圣人,也不要把这本书当成圣书,就是一本另外一个人的日记,另外他是在跟你交心,特别平和的,作为一个平等的人在交心。对我来说,读书最大的、最快乐的时候就是你读到和作者的共鸣之处,原来他也是这么想的,时间、时代、空间、国籍、民族、性别这些东西都无关紧要,就是另外一个人和你有同样的想法。

 

这本书很多地方你会觉得有特别的会心的一种感觉,所以我在翻译的过程中最快乐的时候也是碰到这种的时候。因为我也是业余做这个,上班也很忙。那就是说比如说或者早晨、或者晚上、或者周末有空的时候能翻译,碰到有一段梭罗在描写他坐在小屋子旁边林间空地,写小动物来访问他,他跟人交往的时候不太舒服,尤其是跟女性,他是非常不舒服的,非常笨拙。但是和小动物就觉得特别特别融洽,因为他没有这种社交恐惧感。

 

他写小松鼠怎么样,小金花鼠怎么样,甚至老鼠……他这个人好到什么程度,这个老鼠从他脚面上爬过去,他都觉得欣喜若狂。他一点都不觉得那个,要是女生都会尖叫起来,一般的男生可能也会觉得好可怕什么,他不会,而且他自己挖的地窖,地窖里面存的核桃,不是核桃是板栗,被老鼠吃掉三分之一,他还挺高兴的。他觉得存的板栗达到了目的了,有动物把它们吃掉了,说明它们没有被浪费。

 

而且他那个小木屋旁边长了很多板栗,离他很近,结果都被那些松鼠先采了。他也觉得没关系,我走远一点,我到更远一点去采就可以了。就说他是这么温和,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你读这本书也会体会到这种宽容、这种平和的心态。我觉得就是在我们浮躁的生活,繁忙的生活节奏里头,对我本人就是一种心灵上的安慰。因为我的工作也是特别的繁忙,像我请假一个月也是几年一次。之前要做很多准备,之后也要很长时间才能赶上来,而且很多做的东西要保证有人在那接着,因为把球掉下来,整个链子就要脱了。

 

可是我回过头来一想,这个真的那么重要吗?所以,这个就给我们提供这么一个空间,退一万步,OK。我的同学毕业了,找到什么工作。然后我的闺蜜嫁了多有钱的老公,买的都是手饰,多少名牌,度假去了哪里,去了巴黎,去了马尔代夫,买回了多少奢侈品。这些东西对我们的心灵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是不是值得我们日日夜夜在那焦虑;或者老板跟我说我做的什么东西做砸了,真的那么重要吗?

 

所以,我在2011年我接这本书的时候,对我就起到了这么一种作用,给我提供了一个小小的避风港,因为我是在美国东岸,美国各个地区不一样。特别繁忙的一个是加州西部西海岸的加州,一个是东部,生活节奏特别快,而且因为我们都是跨国公司,和欧洲比起来美国这两个海岸的生活节奏更快,压力也更大。但是我在国内我的感觉是,尤其是很多行业,高科技、金融行业同样也是,甚至可能比美国挑战还要大。大家都需要有一个……就是说把开关关掉,这个空调太凉了,你把它关掉一下,把空调关一会,然后让心灵能够沉静一下。

 

哪怕你真的不是搬到山里去住,或者你不是真的背着背包到山里去走两天,哪怕就是躺在沙发上你想象你自己把空调关掉了,这个对心灵都是一种净化,就是一种休息。不然我们成天在那里不停的运转,这样会很累,然后对我们并没有实质的好处。比如说我这个包贵2千块钱,便宜2千块钱,是不是名牌?实质上有什么要紧,不是很要紧的。那我是沉到这本书里面,有很多喜怒哀乐。

 

最高兴的时候就是碰到孔子、孟子名言的时候。梭罗在这本书里面引用了很多孔子和孟子的那些名言,这个我以前读书的时候也是读过一些,而且有时候你不用读书都是耳熟能详的,比如孔子“三人行必有我师”。梭罗那时候写《瓦尔登湖》的时候,孔子还没有英文的译本。他读的是一本法文的译本,是一个法国人翻译的孔子、孟子的名言。然后他再把它们翻译成英文,所以他也是一个翻译。然后正好碰到这个一大段,当然有注疏本,有注疏本就方便多了,一下就告诉我这个是孔子。

 

我以前都不知道孔子都标了号,我知道圣经标了号,哪一章,哪一节,然后注疏都标出来了。这是《孔子》《孟子》,那个是《大学》、《中庸》,哪一集都标出来了。我就算不能够马上辨认出来,我也能够顺藤摸瓜,摸到孔子、孟子,所以就觉得这种人类的智慧根本就没有国界的。

 

梭罗在当时的时代,他甚至不懂中文都能体会到中国的这种传统文化中的智慧,吸收到他的这本书里面去,融会贯通。而且一点不像在掉书袋,就是非常自然的融汇到这个文本里头。翻译到这的时候对我来讲是比较轻松的,因为都是知道的,都是我们熟悉的文化。所以我想梭罗是不是也曾似曾相识,但是又是一个外国人说出来的,所以我说这个也是微妙的组合。

 

但是不管怎么样,读这本书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在和一个朋友对话,然后有些思想你并没有把它写下来,但是另外一个人他已经这么想过,然后他也跟你说过他也是这么想的,你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也会从中得到一些体会,或者是一些安慰。

 

有时候我发现读到跟你不同的东西对你来说是一种学习,但是读到你已经想过的想法,但是没有写下来这样的东西的时候,你是一种共鸣和一种安慰,我想这本书对大多数人来讲是一种共鸣、一种安慰,有些对梭罗感兴趣的人甚至对自然主义文学感兴趣。

 

美国的自然主义文学也是自成一派,他们因为是真正的地大物博,当然我也有朋友跟我一样从中国移民到美国去的,他们真能够扔下工作,跟我一样也是在高科技的公司工作,也有小孩,有正常的家庭生活,他们真能够放掉一切,一个人去山里走,走一个月。当然我是不行的,我一个人走路走掉了,三分钟我就会恐惧,所以我就是说我不是真正的梭罗主义者,我是一个叶公好龙伪梭罗主义者。

 

我喜欢现代文明给我提供的一种舒适,而我朋友她自己沿着这个穆尔山径走了一个月,她走了还写了一本书,对他们来讲,你要真是正儿八经去走路,你就得走这个山径,一个月一个人走,而且她就带着最基本的供应,连水都是带,她都带着化学药品,自己在山里面打水,去净化。

 

我也是跑了几个大城市,但是对我来讲大城市是义务,去爬山是属于我的收获。我爬了一些山,当然我还是不是那种特别能爬的人,只是能爬一些小山。可是连华山这样的山,那么险的地方,也尽量能够出台阶,这个在美国是没有的。不管多险那个都是自然的石头,包括标方向尽量得都不要特别显眼,你要能看得见,但是你要不仔细看,你也看不见。她就在树上,或者在石头上画一点颜色,比如说这边是红线,这边是白线,这边是黄线。这样帮助你不要迷路,但是她就想不要更多的观察到人工的痕迹。

 

中国那个山台阶后来是谁讲的比较贴切,就是露天的楼梯,爬山露天的楼梯。我能想象到民工、工人花了多少精力,上去有多么辛苦,但是实际上这是对大自然的一种侵犯,一种破坏。另外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爬到山顶上在那最漂亮、最美丽的大石头上题字,尤其是红的最难看,哪怕这个字本身很好。但是放在那个山顶上就是非常丑陋的东西。

 

还有张家界修的那个大玻璃桥,我本来想去张家界,一看那个大玻璃桥就没有胃口了,就不想去,因为我觉得这是对大自然的一种粗鲁的侵犯。因为你对大自然应该有一种敬畏,这也是梭罗的思想,他说我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我们不能变成它的主人,所谓人定胜天这都是他反对的一种哲学。所以我就想到了,当然我的理解或许是非常肤浅的,天人合一,然后无为,老庄的那种无为哲学。

 

所以现在包括瓦尔登湖也是尽量的维持它原来的风貌,这个环湖是1.9英里,正好我走一圈,有劲我就走两圈,没劲我就走一圈。正好差不多40分钟、50分钟的样子,非常舒服。为了保护加了一些铁丝的铁丝围栏,主要为了人不要走下去。然后限制每天进这个湖多少人,就是为了减少水土流失,保护原来湖的那个样子。也不会说在旁边盖什么旅馆,或者修什么东西。它的大部分的自然景观都是这样的,然后自然主义文学也是遵循这种原则。当然这也是一种奢侈,因为美国的话确实是地大物博,用不着把这些东西开发出来,或者种粮食,或者盖房子。

 

包括黄石公园,黄石公园那么大,里面真的就是尽量保持本来的样子,包括盖的旅馆都是非常谦恭的,比较矮。在以色列也是,以色列有一条法律就是,耶路撒冷的房子必须是石头,但是石头盖到后面都没有了。后来盖石头房子你哪怕贴一层石头在房子上。然后有个旅馆就是为了建得不要太高,就设计成梯形。他能够容纳很多的客人,但是他没有说一下就伸出去,然后站得高,然后就把别人都盖下去。

 

这是一种谦恭的建筑哲学,就是为了和大自然和谐的融为一体,而不是突兀的,变成了一个侵犯,你就是一个外来的因素。梭罗的美学也是这样的。我想我年轻的时候可能和他的共鸣会小,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觉得平和、平缓这种风格更符合我的口味。

 

但是困难也有,我不是学生物学的,也不是学植物学的。翻译时候碰到很多的困难就是植物和动物,你就是把这个植物实体拿到我面前,或者你把中文的名字都放在我面前,我都不知道哪个跟哪个对上号,翻译的时候特别困难的地方就在这。尤其是他用拉丁学文还好办,查字典就能查的到。但是他用的是当地100多年前当时的实物名,这个时候就特别困难。

 

但是多亏还是注疏的,因为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注疏本也不是说克默本人他自己一个一个去考证的,他也是用的很多二手材料然后把它们集中在一起。前人已经做过很多考据,最后我把它翻译成中文的过程中,我自信心就要大一些。包括我现在你要冷不丁问我,我也不一定能够说出来,哪个对哪个,但是我翻译的过程中我不认识的花草草,鸟、动物,我就把它列成一个单子,按照ABCD的顺序排成一个单子。

 

然后过一段时间,我得到一个帮助,这个朋友叫陈宁,网上的名字叫Dasha,这个人一点都不傻。他翻译了里尔克的诗的全集,今年刚刚出来,在诗歌翻译界也是一件大事。所以他就帮助我把这个一个一个核对,各种各样的字典、百科全书这样核对。最后这个单子就几乎完满,肯定还会有一些错误。

 

我这个翻译的工作追求的是尽善尽美,但实际的结果只能是尽力而为,因为我们都不是圣人,我又不能做到完全精确或者完美,但是就因为这个过程中,我就有这几个单子出来了,后来我就给编辑说那就干脆附在书后面。

 

有人就说你这个索引特别好,当然后期我有了这个单子以后,编辑又加了索引,哪页哪页出现了。后来才发现这个特别有价值。我昨天在万圣书园的时候,就有读者问我,你这个单子怎么收集出来的?我说本来是为了我翻译方便,但是后来才发现它有这么一个价值,对读者来说也可以顺藤摸瓜,想知道什么东西,你会反过去看,这也是提供了一个方便。这个小小的点点滴滴的工作,我觉得能够在一些方面帮助人阅读这本书,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成果、成就。

 

说到翻译,因为我和别的翻译《瓦尔登湖》的译者没有直接的交流,这个是有益的。我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持我自己独立的声音,包括在翻译过程中,因为我后来跟克默,跟这个注疏者杰弗里·克莱默成了朋友,在翻译过程中这是一个很大的便利,他就在瓦尔登湖旁边设了研究所,他在那上班。

 

我翻译他这本书他其实最初是不知道的。我在梭罗年会上,拿着这本书找他签名,我说我正在翻译这本书,它马上会在中国出版。他都楞了,他当时说,“我都没有听说过”。我当时还觉得有点冒犯,因为我觉得我翻译他的书,他应该特别感激涕零才对,怎么连知道都不知道,后来果然他是不知道。因为这本书版权是属于耶鲁大学出版社的,所以如果告诉他们是属于一种礼貌,不告诉他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其实从我这知道他这本书会出中文版。

 

从那以后,我是有意的等我第一稿基本出来之后才去跟他切磋。因为我觉得我个性不够强,他一说东,我有可能就往东跑了。但是我希望我能够按照我自己的初心,我心里想往哪个方向走,就往哪个方向走,不受到他的影响,也不受别的译者的影响。所以我在翻译的过程中故意不看别的版本,这样就能够按照我最初的理解来翻译,而且绝大部分都是第一次翻译的,我自己的感觉,就像谈恋爱,就是第一眼看对眼就对眼,要没对上,那你后来再怎么捏合都别扭。

 

所以我其实也写一些东西,写东西的时候要思路特别顺畅,我不好意思说是灵感,但一定要思路特别顺畅的时候才写,翻译也是一样。翻译也是要感觉到脑子里有足够的能量能够对付两个语言的互相交互的要求的能量,才去翻译,不能强求。不说是焚香沐浴,起码我要保证我不头疼,不会有人打搅。这个时候起码有半个小时的大块的时间,对我来讲大概半个小时就是大块时间了。能够能静下心来坐下来我才去做,不会说一会有人写作,写小纸片。我不是那样,我往往写东西,没什么大构图的东西。写东西往往都是一气呵成,脑子里先想得几个点,然后噼噼啪啪半个小时敲出来了,这样能够思路通畅。

 

翻译也是一样,我要觉得疙疙瘩瘩的时候我就不要翻,因为我知道我疙疙瘩瘩翻译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不会喜欢。我改来改去,还不如翻译第一次,所以一般等到,你看到那个泉水往下流,你看到那个池子里有足够多的水,你再拿起瓢舀它那个水。然后我的翻译的哲学,就是你没有权力去改变文本,翻译其实就是配音,而且是那种最忠实的,最纯朴的配音。

 

比如一部电影你用中文第一次表演,那你爱怎么表演怎么表演。当然你得听导演的,这个就足够了。如果是配音的话,比如说这个电影原来是英文的,那原来这个演员是怎么表演的,你就得怎么表演。哪怕你可能理解用别的办法来表演更好,你也没有权力那样去做。因为你只是在给表演的这个人在配音,你必须尊崇他的风格。

 

所以我演副角的,翻译要讲究信、达、雅,对我来讲“信”是最重要的,如果原来的文本是比较高雅的,你就翻译成高雅的,如果是比较粗俗的话你就要翻译成粗俗的东西。梭罗这本《瓦尔登湖》徐迟这个版本,徐迟是个诗人,当时1947年,那时候的文字还是民国时代的文字,我们今天读起来属于比较雅的,但是有的地方确实是雅过头了。因为梭罗的文字是比较平和的,那徐迟增加了一些雅致诗人的成分。

 

我是特别特别喜欢梭罗的文字的,但是他的诗真是不好,梭罗的诗是很不好的。但是徐迟在翻译的过程中把他的语言诗化了一些,让我们读起来很舒服,但实际上是一种稍微的美化了一点他的格调。这个就不是我的翻译的哲学。我还是觉得应该原文是什么样就尽量做成什么样,你不可能完全做得到,但这个应该是一个原则。

 

我翻译的另外一本书叫《特别响 非常近》,那个是911以后的一个小男孩,他失去了父亲,然后怎么恢复,怎么从痛苦中走出来的这个过程。这个前几年奥斯卡其实还提名了,但这个电影拍的很不好,汤姆·汉克斯和桑德拉·布洛克这两个演员都是得过奥斯卡的大牌演员,但这个电影拍得实在是不好。我当时我就开玩笑,如果这个电影得奖了就说明奥斯卡评选不公平,果然它没有得奖只是提名了,然后中文版是我翻译的。翻译这个小男孩他是纽约的,9岁,所以他这个古怪精灵的小聪明男孩,稍微性格有些古怪,他就说了一些纽约的俚语。

 

当时我就费了很大心,我当时想我用哪个地方的方言来代表他这个俚语,后来发现还是北京话最合适。因为北京话最生动,并且我多少知道一点。后来有人讲,你这个翻译怎么回事,怎么还有大粗话。我说不是我说的大粗话,这是一个9岁的小男孩他说的大粗话,我只不过给他尽量的找了一个北京的俚语来和他对应。

 

因为我不可能直接把纽约的俚语搬过来,所以我就把北京的俚语加进去了,我只是说我是一个代言人,而不是原创。所以翻译其实是非常谦卑的一个工作,也就是说像我这种人,吃饱了撑的,是喜欢才会做。因为从经济收入对我来讲也是微不足道的,我在高科技公司,工资也很高。并不指望靠这个来改善生活,然后也是闲的无聊。

 

因为这本书加起来是40万字,而且因为我跟99合作也有一段时间,所以他们给我的报酬还算是比较高的。但是翻译整本书前前后后不知道花了多少精力,比我工作里头所有的项目都要费力气。给我的报酬不到一个星期,对我来讲纯粹不是为了利、也不是为了名,包括现在能够和很多朋友见面,和很多读者交流对我来讲都是额外的,意外的收获,也不是我的初衷。

 

我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名也不是为了利,就是我自己和我自己独处的一个过程,其实把它浪漫化的说一下,就是我翻译这本书的过程等于就是我搬到瓦尔登湖去住了。因为我在翻译这本书的过程中,世界上的风云变幻,家里面的柴米油盐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在这里,我自己在这津津有味的做一点,哪怕在外人看来非常枯燥,非常无聊,也不挣钱,捞不到名利,也买不到名牌,就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其实,翻译的最高境界就是证明你不存在。就是说在美国因为每个人说话都有一点口音,如果你说话一点口音都没有,说明你是外国人。翻译也是这样,如果你翻译的特别好,那人家就意识不到你的存在;如果你翻译得别别扭扭,人家就想这个翻译怎么这么臭。或者你翻译的特别高雅的东西变得特别粗俗,粗俗的变得更高雅,让人意识到了你是翻译了的,这个是你没翻译好。真翻译好就是你是背景,你根本想不到有你这个翻译的存在,所以你翻译做得好,就是为了消失,自己消失,所以是挺悲哀的,但是对我来讲这个就是翻译的最高境界,就是为了让自己消失,我知道自己做不到。

 

因为出国时间也长了,读得英文的东西肯定受影响,有点洋腔洋调,但是这个根本不是目的。有时候是语言的差别,就是英文的长句子可以这么长,有的时候还要翻篇;中文里头就没法接受这种长句子,你就得把它切开,但怎么切?我就知道我做5次就会有5次不同的切法,所以不可能达到十分完美的。

 

我回来做的第一次活动就是在上海的西西书店,在那里就想到了翻译就跟推石头一样,西西斯就是往山顶上推石头,总是一推到顶上这个石头又往下滑,但是它停不住的,又往上推。其实这个翻译,包括我们做很多事情也都是同样一个过程,你就是想把它做好。然后真正做好的目的,如果能够让人家根本感觉不到这本书是翻译,这个石头就推到顶上了,就可以停在那了。但是我知道我是达不到这一点的,我只能是把这个作为一个目标来做。

 

瓦尔登湖也是在一个特别、特殊的地方,在美国的新英格兰地区。我刚才讲美国的主流文化是一种积极进取的,反抗强权、要改变世界的。我可以做,美国文化是一种做的文化。但是刚才我的理解就是梭罗的哲学是一种不为,是不做的一种文化。那这两种文化是怎么交汇的呢?这个也很有意思,在康科德这个地方有一个北桥,我们可能学历史的时候知道,美国在独立战争是在克星顿打响的第一枪,然后第一次冲突是在康科德的这个北桥,北桥是很小的小木桥,是非常简陋的一个小木桥,然后正好在旁边有一所房子,叫老屋。

 

这个老屋子就是爱默生他爷爷盖的房子,而且美国独立战争……就是当时在北桥那爆发战争的时候,每年的419都会演习当初美国的民兵怎么反抗英国的皇家军队,正好这个老屋就在这个桥旁边,爱默生的爷爷坐在窗户里头看他们打仗。这就是一个象征性的意义,因为打仗是美国军事、政治独立。但这个老屋不仅仅是爱默生他爷爷的房子,后来霍桑,写《红字》的那个霍桑,他在那里还住过。

 

你如果参观那个老屋,要进去,是不能拍照片的,而且人家说不让拍就不能拍。不像在国内我有时候偷偷拿出一个相机拍一下,其实也没事。但在那儿真是不让拍,因为房子也很小,导游带着你进去,你实在也是不好意思拿出相机拍。但你仔细看,那个窗户上都有刻的甜言蜜语,因为霍桑当时跟他的太太刚刚结婚,他太太拿着他们的结婚戒指在上面刻的,新婚夫妇的那种互相之间的甜言蜜语,就是这种活生生的历史在那里保留着。

 

所以,有两个主线,一个是战争和军事历史,美国独立战争的历史;另外一个是思想、文学,其实也是当时美国在思想上、哲学上、文学上从英国、从欧洲独立出来的另外一条主线。虽然它是一种辅线,但是对美国的精神生活来讲同样重要,当然对某些人来讲更重要,对我来说,我对这个更感兴趣。

 

我认识另外一个朋友,徐林,他就对战争那条线感兴趣,对那个特别熟。当然他自己也是属于中国移民比较特殊的,在家里收集了很多武器,包括汉阳造、三八大盖,那些东西收集了很多,有些都是孤本。所以他对那个感兴趣,但是感觉到这个很小的村子就有那么丰富的人文、军事和历史,所以去那的中国人就特别多。

 

我在瓦尔登湖有时候散步的时候能碰到很多中国人,他们有的是住在本地的,因为这是一个公共的公园大家都可以去拜访。好多人是远道而来,冲着梭罗和这本书去的,因为对大家来讲都有一种朝圣的心情。所以说如果你有机会去那,也会感受到这种安宁,这个湖水,就知道梭罗他当时带着那种深深的对湖水的眷恋写下那种文字,确实是那样。一年四季每一天的景色都是不一样的。自己也是碰到过一回,那天正好是傍晚时候去。然后看夕阳真就是紫色。

 

当时给我们上世界史的是朱龙华,朱龙华给我们上的希腊罗马古代史。朱龙华非常有风度,而且衣冠楚楚的,我不知道,别的同学讲他当时还用香水。你想在80年代用香水,包括教授又有几个?他就是非常衣冠楚楚,这个我没有注意到。我就记得他讲的,他第一次去希腊,讲到《荷马史诗》里头写的爱琴海是紫色的爱琴海,他坐在船上就特别的向往,向往美丽的爱琴海。

 

我是百思不得其解,海水怎么会是紫色的?因为梭罗写《瓦尔登湖》也是写了一年四季还有晨昏的变换,也写了瓦尔登湖的颜色,他写了两种主要的颜色,一个是蓝色,蓝色是天空的颜色;一个是绿色,绿色是树的颜色。但是那天我看到是紫色,那是夕阳的颜色。就是你不同的一天,不同的时候去的时候你也会看到不同的颜色。那时候真是觉得有一种出神入化,有一种超然的感觉,你就觉得你进入了一种仙境,不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然后他就写那个彩虹,彩虹我们也看到过,在下雨之后。有人质疑说,他说他同一天看到了彩虹,他说他踩到了彩虹的顶端。这个有人证明是不可能的,这个对我来讲是不是精确并不重要,他当时的感受最重要。对我来讲,这种生活,一个移民在非常繁忙的生活中有这样的时刻,就是一种收获,就是一种奖赏,而且是不要钱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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