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历史的民国大案》（下）

 

 

 

只要走在宪政的路上，不管怎么反复，怎么折腾，国家总会好一点。反之，一味地搞暴力革命，只要一流血，只要一有战争，那国家只能是越来越烂

 

 

宋教仁案很复杂。总而言之，要杀一个马上出任国务总理的人，是很复杂的一个事情，是有很多层级的人来参与的。我觉得按现在这个证据链条的话，应该说最大的主谋，最直接的应该就是陈其美。陈其美下还有分工，应桂馨就是专门和 (中央）政府拉关系，套情报，搞中央政府的黑材料。应桂馨没直接参与杀人，直接参与杀人的就是吴乃文。吴乃文找的杀手，找了个外地莫名其妙的人，说是从云南当过营长的人流落到了上海，复原以后流落，军队解散跑到上海，打枪打的好，人个子很矮，像个小孩一样，找了这样一个人，这个人到火车站开的枪。

 

这几个层面的人，有安排的、有商议决策的、后面有找人的，最后找人枪手还不是自己的人，从外面找一个没什么关系的人，把这个人最后抓起来他别的事情不知道，他不会牵连太多人，就是这样找一个杀手。找完杀手后面杀完人，还有事先的安排的人去举报，让举报的人王阿发出去举报的时候，是法国租界的华捕，两个华捕把他带到一个公司的办公室，就问他，然后安排他去举报的，当年法租界的华捕的总头领就是黄金荣，这两个华捕应该就是黄金荣的人。这些华捕不是为了抓这个王阿发，也不是为了搞真相，就是让这个王阿发去当个假的举报，说谎去举报应桂馨，说自己到应桂馨家了，应桂馨拿个照片说能不能帮我杀个人，应桂馨在法庭上说我手下这么多人，我怎么会让刚见面的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去杀人？我要真想杀人，我找谁都可以杀人。而且这个人说卖字画，他连他卖的字画是谁的字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说明王阿法就是一个托。是被临时专门安排的人去举报应桂馨的。这个举报的过程中法国租界的中国巡捕，华捕。黄金荣的人也参与了。

 

宋教仁案里面自始至终都有青帮、洪帮，这种帮会势力直接参与了，至于吴乃文这个人后来都没人研究他，几乎国民党方面就不提这个人的名字，报纸偶尔露了两下，说他把这个很关键的信息偶尔露了一下。也没人去追他到底什么身份。其实干这些的人一般都与帮会有关系，只是没有确凿的文字记录。宋教仁案大概的黑幕，大概的黑幕与青帮、黑社会之间的关系，大概也就是在这。

 

我把我知道的一些没写的书里的再说一下。

 

首先说说应桂馨结局的事情。其实应桂馨在这个案子前面，还有一个案子叫姚荣泽案。姚荣泽是江苏淮阴那边一个知县，两个革命党人要夺这个知县的权，要夺姚荣泽的权。姚荣泽这些人就把这两个年轻人叫到城隍庙，说找他商量事情。这两人一去就被弄死了。其中一个人去了当场被打死，另一个跑到家里，被拉出来把肚子给划开了。这两个人是南市的人，之后柳亚子这些人呼吁说一定要惩办姚荣泽怎么着，陈其美就出头了，跨境要抓姚荣泽。最后在上海审判的结果就是把姚荣泽判死刑，但是出多少钱就可以改成有期徒刑，收到监狱里。

 

二次革命的时候，陈其美、黄福、蒋介石这些人就要占领上海嘛！他们发动军队占领上海的时候，应桂馨应该是不在兵营了，移到上海检察院的监狱了。姚荣泽也在监狱里关着，有一天这些监狱里没人管了，应桂馨和姚荣泽这些人都一块走了。原来陈其美判死刑的姚荣泽，二次革命也给跑了，应桂馨也跑了。

 

应桂馨跑出来以后去了青岛。洪述祖一发现后来不对，宋教仁被杀死了，应桂馨给抓了。刚开始宋教仁3月20号晚上给打死后，应桂馨还发了个电报，说这个宋江已经消灭，我军无一伤亡。但是以前应桂馨给洪述祖发电报、发信，下面都有签名、都盖章，这个没盖章就发给洪述祖，洪述祖收到还没当回事，还给他回了写了封信，还是快信。说我下个月回南方嫁女儿，到时候见面再说。但是过了几天南方的报纸就直接说说武士英被抓了，应桂馨被抓了，主谋是北京那边干的这个事情。调子很高。洪述祖马上觉得不对就跑了。跑到青岛。

中国政府内务部派了几个人，包括内务部的副部长去要把他引渡给德国人。商量要引渡洪述祖，引渡过来去法庭上出庭作证。但是那个时候中华民国刚成立，国际社会还没承认中华民国呢，没有承认也就互相没有引渡条例，没条例人家就不交人。但是通过外交渠道还是可以。正在协商的过程还没完，这个法律程序正在进行，这边上海就把武士英给干掉了。接着就开始一口咬定就是袁世凯杀的宋教仁。袁世凯还要怎么着，派军队还要征服南方各省什么的。袁世凯把李烈钧、胡汉民、博文蔚的省都督给免掉了，这几个人都督当不了了，就开始动军队发动革命了，二次革命就是这样起来的。就这样，以宋教仁作为导火线就起来了。

 

这个案子本来说没有二次革命是完全可以写明白的。法律程序嘛！当时的法律是可以发传票让赵秉钧去上海对质出庭的一个法律。它是比较文明的法律，是可以审明白的。赵秉钧一次次的要给法庭写说明呢，说我身体不好请假了，而且这个事情来龙去脉我认为怎么着，说的都很有道理的。那比国民党一口咬定就是袁世凯、赵秉钧杀的，你就认真看看赵秉钧说的还都是有据有理的。那是在谱的。人家不是乱说的。只是说那个时候国民党几十家报纸，袁世凯和赵秉钧还是老派人，不会办党，不会办报。这种舆论的东西，你不会这个东西，你就很容易处于下风。

 

后来又是国民党掌权了，北伐战争胜利了，蒋介石当了最高权力者了。陈立夫、陈果夫管宣传、管教育，这个东西他说啥就是啥，就没人敢说了。这个历史就这样埋下来了。不是说当时搞不明白，当时是很快就能搞明白的，就是国民党这些人怕把宋教仁案整明白，因为整明白了对他们不利。

 

这个时候应桂馨跑到青岛就找到洪述祖，说这个账还有呢，我花了几十万了，我账还有呢。我是有功劳的，不能判我坐监狱，你现在得给我平反，当时是你找我的。这个事你还得出来说，洪述祖说这个事不能说了，你别找我，洪述祖多冤枉的人，他无非就是说也是想给国家效力嘛，给赵秉钧、袁世凯干个大事，把宋教仁抹黑了，抹黑了他就不争这个总理了。这个国家不就上轨道了嘛！这些人就不捣乱了，他主要是这样想的，他也是要为国家效力。没想到一下子把他给埋进去了。等于什么坏事栽到他的，他是最觉得窝囊的人，一辈子一直骗人家干坏事，最后被应桂馨给套进去了，所以他就拒绝配合。对应桂馨说这个事情你不要找我了，应桂馨后来就在上海发声明说自己多么冤枉。宋教仁这些人就是反中央政府的人，不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也是有功劳，不是有罪。

 

二次革命胜利结束以后，二次革命平息以后，洪述祖一家子人，不是洪述祖，应桂馨一家子人，大老婆小老婆连他父亲应文生，带了一帮人，带了一帮人就进北京了，进北京好像就是在北京最著名的几个京剧演员家里住的。他住在北京没事了就去到总统府门前晃一晃，就让平反。应桂馨一次次的找袁世凯大总统府说，你给我钱，我钱损失了好多，给钱，平反这个事情我挺冤枉的，找的多了，好像说是袁世凯就比较恼火的，对手下意思就是说把这个人警告一下，当天晚上就有人越过墙进了那个院子了，把应桂馨给吓着了，当时连夜就坐火车跑了，在火车上就被一个很有名的，一个北京的警察头子用刀给捅死了，书上是这样说的，应桂馨结局就这样。

 

应桂馨后来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在上海做美术教授，一个儿子当过新四军，历史上都还是有点名堂的，结局大概就这样。

 

洪述祖的结局其实也更传奇。洪述祖这个人会理财嘛！带着钱去青岛，观川台经营得很好，后来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战败了，日本趁火打劫，就派兵从胶州湾就上来了把（青岛）给接手了，成了日本的租界了。日本租界，日本人看上观川台那个地方好，就要抢占，洪述祖这个时候已经把观川台租给了一个外国人，好像是一个德国人，租出去这个德国人好像开了咖啡馆还是什么之类的。刚经营，没怎么经营呢，日本人给他抢了，这个人就找洪述祖打官司说这个是你的房产，你看我赔这么多钱，总得有个说法，是吧？就把洪述祖告在上海租界。洪述祖去上海和这个人打官司，打官司开完庭宣判完，洪述祖从法庭里面出来，宋教仁的儿子宋振吕，还有宋教仁的秘书两个人就把这个洪述祖给抱住了，拉着就去了巡捕房，说这个人是宋教仁案的案犯、杀人犯。就这样洪述祖被捕了。

 

洪述祖被捕之后，被引渡到中国方面。江苏省高级法院判他判了5年还是6年，说他参与这个谋杀案，洪述祖不服气，他上诉到中央政府。说这个事与我没关系，这个时候已经到了1919年了，这个时候外国运动什么的时候，而且国民党已经在南方有政府了，国民党对北京政府有很大的压力和影响力了，他这样一搞，报纸上也就开始说，宋教仁案真相要出来了，真凶被抓了怎么怎么着。这个压力一大，北京最高法院判他就判了个死刑。洪述祖好像在临死还写了个诗，大概意思还是说我还是为国家办事的人，最后这么一个下场，怎么怎么着。

 

这个死刑执行很传奇。那个时候中国政府要向国际社会（接轨），显示中国政府开始文明执法了，专门用很大的价钱进口了一个绞刑架，一直没用，就准备用在洪述祖身上了。当天行刑的时候先试了一下。找了条狗把狗吊死了，绞刑架绞死了，然后再绞的洪述祖，结果可能还是不熟练，没用过绞刑架，这个吊上去洪述祖吃得很胖，脖子很细，吊上去以后这个脑袋和身子分裂了，就把脑袋给裂断了，身体很重就落到地上了。洪述祖的妾收尸的时候好像还因为这个事告政府了，你执行死刑不文明，你把人脑袋给搞掉了，好像政府还赔了一些钱。就是这样收尸给埋掉了，这是洪述祖。

 

宋教仁这边也应该讲一讲。我去过宋教仁老家桃源，第一次去的时候还没通车呢。那个风景真是好，有山有水，门口就是稻田，应该也是当年那个地方的大户人家，宋教仁卖了好多田，当时为了从事革命，把家里田也卖了好多。他从小练武，他们宋家有习武的传统。我后来到了桃源，桃源宋家的人就说他们家留下一个有名的人物，读过大学的叫宋忠雄，是张家界的政府秘书长。我又跑到张家界找到宋忠雄，宋忠雄说那个宋教仁一直到我这一辈都练武，他那时候刚退休。他给我讲，宋教仁死的时候，你就看名单嘛！去沪宁火车站，他那个秘书没跟着，他那个秘书是他亲戚，是桃源县城的人，秘书没跟着。北一辉说是他日文秘书，和他关系非常好，也没去。去的就是国民党的头面人物，有汽车有马车把他送到火车站。

 

其实一个人忘讲了，领头的人叫拓鲁生。是国民党上海交通部的职员。专门管接待的。领着去那个检票口检票的时候几个人并排。中间是黄兴、宋教仁，但是黄兴很奇怪，黄兴带了个跟班、茶房，是家里的仆人跟着他，后面跟个人当然就没办法打。宋教仁刚好比别人还要晚了一步，在最后面，一枪就打死了。

 

王阿发后来举报的时候，说了两个名字，说是吴乃文把我从汉口叫来的，我卖的古董是拓鲁生给我的。这个拓鲁生，就是领着宋教仁这些人去检票的人，可见这个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安排好的。拓鲁生和吴乃文才是真正从头到尾安排整个事情的人，当时没打死，打伤了，打伤了（之后）这个于右任、吴铁城没一块去，在一边聊天听见宋教仁说了一声我中枪了，于右任和吴铁城赶紧过来扶着他，借了个汽车把他送到附近的铁路医院。送到铁路医院当天找大夫说大夫还不在，叫了好长时间大夫才在。也就把子弹取出来，然后国民党的头面人物、《民立报》的记者都在那守着，守了大概一天一夜吧！宋教仁最后死掉了。

 

临死之前宋家有个人叫宋春波。宋春波当年十五六岁，宋教仁不是回家了一趟又出来了吗，宋春波就跟着宋教仁去了。宋春波是练武功的人，十五六岁，宋教仁临死之前给宋春波说我死了，你赶紧回湖南去，一定不要在上海了。我觉得是孙中山干的，宋春波回到湖南就成了一霸，就成了当地帮会的头，而且专门和国民党做对。但是在蒋介石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整过他，他专门反对国民党，就是这样一个人。等于湖南那个地方的黑社会头子一样，也很有势力。宋春波写的有自传，里面写了这个东西。宋春波这个人到了土改的时候，1949年前后吧，土改的时候，有一天，中国共产党的军队突然把他家包围了，拉出去到河滩上就给枪毙了。

 

还有一个事从来没人说，后来我写进了书里。宋教仁案发生以后，谭人凤到上海看了看，看完就到北京找袁世凯，发牢骚，他也搞不明白到底是谁，其实我觉得他应该是两头都怀疑，到最后就说我要给宋教仁建个墓，中央政府要给点钱。袁世凯一下子给他10万大洋，就是现在上海的宋园。10万大洋的那个时候很大很大的数了，从来没人说宋园那个钱是袁世凯出的。修的过程中陈其美还借了一万多块钱，最后宋园建起来以后建了碑。碑后面于右任有个提字，意思就是说宋教仁这个事真相说出来不得了，不敢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建这个碑的时候已经是1926年前后来，袁世凯早就死了，不敢说是他怕谁呢？他当然不会怕袁世凯。他能怕的人那肯定就是他身边的那些人。

 

宋教仁这个事情，好多人以为我写《谁谋杀了宋教仁》是为了要给宋教仁平反，是为了否定陈其美。就是为了捧宋教仁，其实不是。我从来不捧任何人，我从来不认为任何事情当事双方一方是好人，一方是坏人。我觉得两方人能凑在一块，能仇杀或者是能合作，不管是合作还是仇杀，都是因为两方人的共同点太多，共同利益太多，他们才纠结在一块。要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他们就不会走到一块。走到一块就是因为他们相同的地方太多了。

 

宋教仁先生实际上也是很大毛病的一个人，很傲。他连孙中山先生都看不起，连黄兴也看不起。他在同盟会最困难的时候没钱，没饭吃的时候借好多债。按章太炎的说法，就是躺到《民报》社，像疯子一样，说革命要前途必须杀两个人，一个是孙中山，一个就是黄兴，这是宋教仁。然后谭人凤就找人给宋教仁算命，算命说是有30年太平宰辅好命相，就他能当30年，他好命相，他命好能当30年宰相。

 

当年的中国人60岁就是高寿了，一个人能活到60，那时候宋教仁30了，30年太平宰国，要当宰相，30岁的人当30年，那就得赶紧了。宋教仁就是急，他就奔这个去的。然后辛亥革命一爆发，他就找章太炎说你得给我说说，这个事你有名气嘛！你出来说，章太炎在报纸上说，我自己的看法，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提了几点。孙中山这个人资格老，但是不是干事的人，可以给他个荣誉，新政府要建立，我看(能)当总理的，驻内阁的人只有一个人，合适的（就是）宋教仁，报纸上都登了当年，那个宋教仁案发生了过了好多年，章太炎就说，这个文章是当年宋教仁让我写的。他就是急着想当这个国务总理，那么年轻的人太急了，所以后来就出事了。这是章太炎。章太炎他从来不反省自己，年轻人他年轻,那你比人家年龄大，你怎么不劝劝，你自己难道没责任吗？

 

当年包括他的那个60岁命那个东西，袁世凯其实也是死到这个上面的。袁世凯当年的话就是：“我家几代人没活过60”，他也是心里有这个病根，他觉得当上大总统了，谁说终身大总统活不到60？咋办呢？当皇帝，然后冲一下我可能就过60了，但是冲了一下没冲过去。60岁给死掉了。好多事你不那么急着去做成的话，你可以做成，你说我非要做成的时候，尤其是公共事务，你得不到的、不该你得到的，你非要去得到的时候，那有时候下场是最惨、最可悲的，袁世凯先生和宋教仁身上都是这方面的教材。

 

反正宋教仁当总理肯定当不长，当不稳当，但是只要走在宪政的路上，不管怎么反复，怎么折腾，你像日本换过那么多首相，也没说换换首相整个国家就变坏了。大家都在搞议会政治、搞投票、搞和平竞争、搞非暴力的社会转型，那这个国家总会好一点，反正你搞暴力革命，只要一流血，只要一有战争，那这个国家只能是越来越烂了，恶性循环。就是说这个宋教仁案如果不发生的话，不管宋教仁个人命运怎么样，这个国家的命运肯定不会像这100年的历史一样这样曲折。这么大的损失，死掉那么多人，而且不是人家外国人侵犯，日本人侵略中国也没死多少人。中国人自己的内战和灾难、灾荒、什么革命什么的，死掉那个人比抗日战争多了几十倍。

 

我们这个国家命运不能动不动扯人家，说帝国主义怎么着，“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帝国主义真没有害死中国多少人，害死中国人的人基本上都是中国人，这个事情很可悲的。但是，这个事情要不承认的话，其实我们这个国家就更可悲了，以后越来越可悲。研究历史就是尽可能说几句实话。也没有别的想法，我就是没政治野心，不想当宋教仁，也不想当什么，就是说几句真话。

 

差不多今天就说到这了。好，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