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岛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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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先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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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朝鲜念书的时候也是时时刻刻想到我有一个家是养马岛,当然我是中国人,但是很具体,养马岛是我的家。我希望我的家漂亮,我希望我的家美好,我希望我的家平安等等的,我就有这么一个愿望。

 

 

我一定要强调我是岛里人,因为我特别的感觉到一种天生的荣誉感就是我是岛里人,我是养马岛的人,我绝对改变不了的。头一本书基本上是写我的从艺的经历,然后我的家庭的起伏。

 

我也感觉到很荣幸,我的朋友张杰也是帮我,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给我出版了这四本文集。每一个文集当然都是有一个内容,也可以说就是我的一个艺术的经历。每本书都让我的好朋友黄永玉给我题的字,我也很高兴,反正快出了,让我说一说,怎么说呢?

 

头一本书就叫做《我是岛里人》,因为我的家乡是山东烟台牟平县养马岛,那个小岛子很小,13里地,宽两里地,而且在地图上有时候就看不见。就这么个小岛,离陆地五里地的海。所以想当年我们进岛出岛都要招手,来一个小舢板把我们弄过去。花一两个大子儿或者一两分钱,然后或者自己的人,自己岛里的人就不花钱,就这样我们进岛出岛。

 

所以我们家里头,这个岛上并不是以渔为主,它是以运输为主。我们祖辈就是养船,后来大概是赔了,所以家里面就是说以后千万不在海上做生意了,一定要在陆地。所以我的爷爷就经商,就到了朝鲜仁川的码头,那个时候是清末,我不知道那时候朝鲜和中国是不是订了一个通商的相关条约,所以我爷爷那个时候就去了。去了他是做什么生意的?做绸缎庄,中国的绸缎和夏布,他运、批发,当然他的买卖相当好。最不景气的时候,他的生意都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说的,我爸爸写的家的历史,在海外也都感觉到、尝到了国家弱强对一个海外的人的重要性。当时的满清当然是很腐败了,所以他就反满、反清,他就支持了孙中山的主张。所以他到日本参加了同盟会,每次到日本就去送钱,因为他是资本家,这是一个。当然,他也是国民党。

 

我们这个家,包括我父亲,老是感觉我们家不可能出现一个共产党,结果你都没想到,我的叔叔,他是英美烟草公司在东北的总代办,你想够厉害的了。他的英文特别好,因为他读的是美国人的学校,在中国烟台很有名,今年是150年的校庆。他是在那读书的,所以英文好,最后他就做了英美烟草公司的职员,然后人家很重视他,就做了东北的代办。

 

结果没想到1929年他参加的是地下共产党,而且是特委,就是东北的特委,他是经济部长,因为他有钱嘛,那他支持谁?支持抗日联军送钱去。所以我们家里头,我们就知道我婶子有时候和他闹别扭,因为我叔叔很漂亮,他死的时候39岁,从照片上看,他永远是西服革履,就是那么一个很排场的人。我婶子老是以为他在外头有外遇,老不回家,回来的时候就叹气,因为他是秘密的嘛,你想想,他哪能告诉自己的家里头这些事情?

 

所以后来1936年,他们内部大概是出现了叛徒,要把他们这个组织70多个人一网打尽,所以枪毙了四、五个人,他是其中之一。在沈阳,1936年,我那时候才六岁,他就让日本人给枪杀了。枪杀之前我爷爷倾家荡产,也不能说倾家荡产,反正花钱走后门。结果有一次到监狱里头去探监的时候,也去拿他的血衣回来洗的时候,结果我叔叔就给我爷爷说,他说不要花钱了,我是共产党。结果我爷爷一听就中风了,治了5年病,最后他死在仁川。

 

所以我们家怎么说呢,我爷爷两个儿子,我爸爸和我叔叔。后来就剩了5个孩子孙子。他是基督徒,但是他的思想还是崇拜孔夫子的。所以我叔叔哥儿两个叫做杨從,他们是犯“從”字辈的,我爸爸叫從中,我叔叔叫從和,所以他是中和之道嘛!孔夫子的中和之道是这样弄的,他的孙子里头五个,就是温、良、恭、俭、让。等着这个“让”,就等着我出来,就怕我是姑娘,最后我就出来了,全家特别高兴。这个“让”,温、良、恭、俭、让的“让”出来了。

 

但是我给我们家里头带来的,我认为是一种不好的命运。因为日本正好是1930年侵略中国,开始明确的侵略中国,所以我们家里完全是和日本的侵略有关系,我们是家破人亡,朝鲜的生意也被封了,我的另一个叔叔是堂叔,那个我们叫做叔伯叔叔他叫杨從谔,也是因为栽上共产党的名义的这个罪行,死在仁川的监狱里头。那我们家完全是因为日本的侵略而破产。沈阳的生意就不用说了。我叔叔的英美烟草公司,那些商店等等,都让日本人给没收的没收,充公的充公。我爸爸是在哈尔滨,他是工厂,也是时局的关系。我们家是这么一个情况。

 

所以我的出生对我们家绝对不是一个高兴的事,应该是一个倒霉的事,我想是这样的。最近我写书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我就不好,可是我爷爷给我起的名字特别的好。你想“先让”不用说了,我的小名叫顺成,就一切都顺成,也可能我这一辈子现在就剩了我,我们姊妹6个都死了。那大概我也挺顺利的,就顺成。我的号叫牵福,就是把福牵着。我记得我小时候我知道我的号的时候,就感觉这个名字俗气,可是,我没家庭牵福,带来的是灾难,就是这么个情况。

 

所以我的第一本书,我一定要强调我是岛里人,因为我特别的感觉到一种天生的荣誉感就是我是岛里人,我是养马岛的人,我绝对改变不了的,这是一个。所以我的文章也好,我画画也好,我都提到岛里人先让。我写文章有时候也写岛里人,因为我感觉到我的家乡除了生了我,我在9岁以后离开了家乡,所以我对家乡印象很深。我在朝鲜念书的时候也是时时刻刻想到我有一个家是养马岛,我没有想到我有一个家是北京,或者我有一个家是中国。当然我是中国人,但是很具体,养马岛是我的家。但是我希望我的家漂亮,我希望我的家美好,我希望我的家平安等等的,我就有这么一个愿望。

 

所以头一本书基本上是写我的从艺的经历,然后我的家庭的起伏,就是这么个情况。当然,我感觉到我从艺和别人不一样,我是中央美术学院科班出身的,很多我的朋友,就是比如说留校当教员,一直到退休,就在这个门里头,我不。我毕业以后到美术出版社呆了6年,实际上是7年。我在那干了好多的事,而且出版社对我很重用。因为我是1952年入党的,人家把我派去的原因,调过去的话就是充实新生力量。然后你是共产党员,你好好干。所以我在出版社很卖命干。

 

现在回想起来我在出版社的6年,我画的宣传画将近十幅,有谁能如此的出版?我的独幅画,我的版画也能出版独幅画。一个人能出版一幅独幅画,不简单,我都出版了四五张,小画片就不用说了。那时美术出版社的连环画报发表我的主画,一套一套的都是我画的,我画的很用心。年画,这个我能出两三幅年画,这不简单,而且出版社对我也特别好,唯一的一个留苏的名额, 1953年给的我。多少画家古元,苏坚等等都希望能到苏联去重新学习一下,结果呢给了我,就是人家对咱们挺重用的,挺重视的。

 

所以社长出差到南方去两个月,谁都不带带的我,你想我那时候才24岁,还没结婚呢跟着他。我这个人又不服管,我就瞧不起那个社长,因为架子特大。邵宇现在也死了都无所谓,我尽瞧不起他。可是人家特别希望我能变成他的一个小喽啰,我不。所以一路上我和他也闹得挺别扭的。我这个人反正就是很自由,不服管。但是,也能够不吃硬吃软,顺着我的毛的话,我就能好好的干活,就是这么一个人。

 

后来也是这么一个事情,比如说后来我在美术学院,谁都不愿意成立一个年画连环画系,结果江丰就看中了我,说服我去,我就不去。最后我就软了,因为我感动了,我就心疼他了。家里人都劝我,每次上班的时候都劝我,千万别答应,千万别答应,最后我答应了,为什么?感情用事,因为我经常写我的文章,就说我这个人是感性多于理性,长不大的一个人,就这么一个人活过来的。

 

所以我后来,美术出版社后来下放,然后差点划成了右派,然后就又到了文化部,又在文化部最高层研究室。那是部长钱俊瑞点的名要我的,因为他一定是感觉我小有名气,画了一点画,那时候他以为杨先让一定是老气横秋的一个人,结果没想到我是28岁的小年轻,他都傻了。我心里想你那点事我全能干,那有什么了不起,就在一个新成立的文化报,叫新文化报美术编辑文章。

 

我觉得这都是我的事,不成问题,在那干了两年,跟着部长到处跑,也沾了一些光,看了不少的戏。最好的戏绝对我是头牌,因为我是记者,美术记者,我可以画速写。十周年群英汇,所有的名角,你想想,京剧演员都去了,群英汇,马连良,谭富英什么都进去,谁能看?杨先让在头一排,而且天天的头一排,我都不想看了,我还得画,因为报纸要见报,就有这些优待条件。但是对我来说很丰富,就比在美术学院没出门的人一直在那教学,我感觉我优越多了,又见得多了。

 

然后我再回到美术学院去教学,我就感觉我有一个优势,这就是我的经历。我也是最近才感觉到了,我和别人不一样,我认为很好。做编辑的时候我认为我获益匪浅。在文化部的时候,我认为我也是获益匪浅,这样的话我的经历比别人多一些。所以,我就回到了我的母校教学,一直到退休,我就感觉挺好的。

 

还有我这个人不是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比如说我是搞油画的,最后在美术出版社,油画很难画,它又需要钱,又需要空间,需要时间。虽然要让我到苏联去,肯定是学油画,但是没去成,我不遗憾,我特别高兴。因为我的外语不行。我这一辈子学外语,你想我在朝鲜,日语是必须要学的,可是我的日语不及格。按理说我的朝鲜话和高丽棒子整天在一起也能够玩,骂人的话我绝对会,可是正儿八经的话我不会。后来学英语我也不记得,然后我就转学法语,也不及格。解放以后学俄语,而且学俄语学好的话,还能升一级。这是力群告诉我的,鼓励我学俄语,我也没学成。所以再说中国话呢,也是说不好。

 

怎么说的?比如说我是文艺青年,我喜欢唱歌跳舞弹什么,这对我来说的话,这种分是绝对打高分,那个正儿八经的我的分绝对低,所以沾光沾在文艺方面。高中的时候,导演《雷雨》,我那时候才17岁,胆真大,导演《雷雨》。最后记者看的时候排练,感觉我不只是导演,我还演二少爷,二少爷就是17岁,我那时候就17岁。所以他们说简直是一个活龙活现的二少爷。那个时候,我就是个少爷,那是19481947年的时候,我念中学二年级,我就干这些事。背台词,我老背不过来,题词的人的声音都已经超过我了,你们可想我笨到什么程度,就是我记忆力不行。

 

可是有人说杨老师,你的记忆力真强,瞧你这个书写的一本一本都是你记住了,我也不知道,邪门了。有些东西我能记住,有些东西我记不住,外语记不住。文革的时候我可遭罪了,文革的时候丢人,学生逗我的时候,老三篇,我就背不过来。我使劲的背我都背不过来,学生寒碜我,我丢人丢大发了。

 

前几天我在南方参加一个活动,人家把我弄到主席台,给我递了个条子,让我念7个字,就是什么什么开幕了,递给我7个字,我还看了一看,然后他就拿走了,结果上了台以后,7个字我也忘了。我说快给我看一看,最后又看看我才念出来,是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个人邪门,不知道,反正就是这么个情况。

 

头一本书写的《我是岛里人》。最近我也再翻一翻我这些书刊,这里面有写我的爷爷的《迁坟记》,他的坟从朝鲜迁过来。我爷爷他的坟在那呆了70年,我把他弄回来。结果温家宝总理还给我写了一封信,说你的家史也就是我们中国的一个历史的影子,意思是这个。那当然家和国是一样的嘛!说的这个。

 

所以我写我叔叔的遇难的历史,他的抗日历史的遇难的全过程,这本书我看了一下,我感觉还充实。我自个的从艺的经历,我的家族的情况,还有我与我有关系的一点人和事,我认为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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