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航讲行为经济学（2）

行为经济学的未来，是要有一个非常统一的、完整的理论框架。然后在这个理论框架下，来进行完整的叙事。无论是批判也好，应用也好，这样才是行为经济学未来真正的发展趋势

从某种意义上说，今天的行为经济学基本上是发展到这么一个阶段。只不过通过大量的行为实验，我们几乎每一天在国际前沿的杂志上都可以看到，有这些不符合传统经济学理性假设、自利假设乃至期望效用理论的新的事实，不断地被人们发现，被揭示出来。大致而言，我们可以说今天的行为经济学就是处在这么一个阶段。总体来说，它以发现和挑战传统经济学理性、自利假设的不足作为自己的首要目标。当然，我要说行为经济学目前的这种发展状况，我个人认为还是有非常大的不足。一个主要的不足就在于它还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理论框架和体系。

我们都知道，现代科学的建构形式是所谓的逻辑演绎。所谓逻辑演绎就是一个科学的理论体系，必须服从于一个最基本的或者说最核心的前提假设，然后从这个前提假设出发，推演出一整套的命题和理论。在社会科学领域中，从某种角度来说，经济学的理论建构比较符合自然科学的这种建构形式。所以我们说经济学是社会科学皇冠上的明珠，就在于它也是用这种形式建构起来的。比如说传统经济学，一个“理性人”假设统领了整个经济理论体系的演绎，就是说所有的传统经济学的命题和理论都不应该违背这个所谓的“理性人”假设，这就是逻辑自洽。

但行为经济学发展到今天，它的困境就在于它还没有能够给出这么一个统一的、核心的前提假设。这样就使得今天我们来看行为经济学，它会显得非常的支离破碎。我们行为经济学家发现了各种各样的悖论，或者挑战传统经济学的各种异常现象，但是它怎么解释这种异常现象呢？往往就陷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境地了。就是说我今天发现一个异常现象，我就要提出一种假设。当然我们说行为经济学发展到今天，也有一些比较有解释力的假说。比如卡尼曼提出的“前景理论”；比如说塞勒提出的“心理账户理论”。但是要注意，就“前景理论”来说，或“心理账户理论”来说，它们并不能对所有的行为经济学发现的异象，给出一个统一的解释，它只能对局部的某一类现象给出解释。比如， “前景理论”主要用来解释风险决策当中的损失厌恶现象；“心理账户理论”大部分情况下，也只是用来解释不同的框架效应下，人们如何来进行行为和决策。也就是说，对所有行为经济学今天发现的各种各样的异象，我们现在还缺乏一个统一的解释理论。

比如说我们看到美国现在最新的一本行为经济学教材《行为经济学分析基础》，上海世纪出版集团征求我的意见，有没有翻译出版的价值。我说作为一个前沿研究它的价值当然非常大，体现了最新的研究成果。现在上海方面正在组织人翻译，我的很多学生都参与了这个工作。这本教材你知道它的篇幅有多大吗？1900多页，我大致看了一下内容，它虽然体现了行为经济学今天发展最前沿的内容，但是也反映了行为经济学发展的困境。就这本教材而言，它编撰的方法是什么呢？就是把这一、二十年来大量的、最新的行为经济学家的一些发现罗列起来。这种罗列当然是没法完全罗列完的，这就表明了行为经济学，即便从西方国际最前沿的角度来说，它还缺乏一个核心的理论框架。我们不可能看到物理学、化学这些学科的一个基础教材居然有2000多页的，要把所有的那些微小的发现都囊括进去，说明它没有一个统一的框架来统协它。

这也是我认为今天有些比较流行的说法我并不认同的原因。打个比方说，这次塞勒获奖以后，大量的媒体讲到行为经济学的时候，一个最常见的定义就是说，什么是行为经济学？行为经济学就是经济学和心理学的结合，这个定义我是不同意的。因为心理科学从某种角度来说，到今天为止，它也是缺乏一个统一的解释人类行为和心理的框架性理论。它往往是对每一个具体的心理行为都可以给出不同的解释，但缺乏一个统一的框架。如果说我们的行为经济学也走这条路的话，我认为它是缺乏生命力的。

所以，我们要讲行为经济学的未来。在我看来，未来的行为经济学可能会怎么发展？我看就是试图给整个行为经济学构建一个统一的理论框架。

在我的思路中，也就是我现在正在写的这本行为经济学中，分成三大块。第一块是批判的行为经济学，就是把行为经济学今天对传统经济学的所有批判，归纳成三个大的方面。不求面面俱到，但必须纲领性的给出。就是我刚才讲的，行为经济学对传统经济学三个大的批判：一、对期望效用理论的批判；二、对一致性公理、也就是对理性假设的批判；三、对自利假设的批判。这三块当中，我们只要给出最经典的一些案例，告诉你行为经济学如何来评判传统经济学就够了 ，这一块是所谓的批判的行为经济学。然后另一块就是今天所有的国际最前沿的行为经济学教材都缺乏的，我把它叫做建构的行为经济学。必须要有建构，首先就是要有一个基本假设的建构，然后要有一个基本范式的建构，最后要有一个基本分析工具的建构。关于这一块我现在基本上已经写完。第三块就是所谓实践的行为经济学，我们建立一个不同于传统经济学的新的学科，它在现实中对我们有什么作用呢，我是分对个人的应用、对企业的应用以及对国家的应用这三方面来讲的。

    因此，我希望我们中国的经济学家，不要老跟在西方经济学家的后面，我们要善于总结自己的新的理论框架。这就是说，在我想象当中，行为经济学的未来，就是说它必须要和传统的经济学，甚至像物理学、像自然科学一样，要有一个非常统一的、完整的理论框架。然后在这个理论框架下，我们来进行完整的叙事。无论是批判也好，应用也好，这样才是行为经济学未来真正的发展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