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斯·韦伯与德国政治:1890-1920》(下)

钱永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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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韦伯的心目中,大国崛起有它的社会条件跟政治条件。由此,他去构想新时代里面德国应该采取的政治结构,政治组织方式。他也强调了在这个组织方式中间,希望德国的资产阶级能够取得政治上的成熟,经由更多的民主化获得政治教育,然后变成一个政治上面成熟的阶级,足以担当德国的崛起任务,在德国的崛起过程中间,国家发展的目标非常重要,怎么样去界定这个德国的国家利益,这个问题是牵涉到了德国的崛起,能不能取得普的意义?现在我想把这两点综合起来,这两个综合起来谈,就是今天回到中国,关心中国崛起的人,可以参考韦伯提供给我们这些思考架构。

 

    那对于议会的话,韦伯认为议会本来是一个,就是议会是一个最广泛代表民意,就是我要让对人民有最广泛的参与。当然要经过议会为途径,议会是由人民选出来的代表,那由议会里面的这些专职的议员去监督官僚集团的运作,那像官僚问责,这是民主政治的一个基本的一个运作方式。但是韦伯对于这个议会,德国的议会,对议会制度本身也有他的质疑,最主要的质疑就是,他担心的是,议会里面会变成政党政治分赃的一个媒介,换言之就是议会里面,就是不同党派的议员,在那边求取本党的利益,到最后本党的利益可能会优先于国家利益。那对于韦伯,在韦伯心目中的话,他认为议会有它重要的功能,但是议会不能够发挥领导整个国家崛起的功能,那就回来了。今天我们讲他讲的第三个组成部分,领袖,韦伯是一个对于政治领导,政治上的领袖人物,非常看重的思想家,就是他认为说,在今天这个时代,这个时代什么样的时代呢?简单讲就是它称之为理性化,官僚化的世界,就是一切政治上的运作或者社会的运作都要变成专业性的,按照程序来的,按照规则来的,然后呢,由官僚式的管理方式来达成目的。那这时候有一个很重要的缺点,就是这个目的是哪里来的,那在这里就是回到这个,韦伯讲大国崛起的时候,大国崛起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只是说你这个大国能不能够做有效的运作,你大国在管理上面是不是很,就是最符合工具理性的要求,大国崛起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很重要的议题,就是你国家的崛起到底追求什么?换言之,这是大国崛起最后的政治问题,政治目标要由政治家来负责解决,而这个政治家怎么解决?政治家要能够把这个理想,他的目标用最感人的方式向全国人民表达,那获得人民的共同支持。所以在我们看到刚才我讲说,韦伯在分析一个国家的政治体制的时候,他讲到官僚,讲到政党,讲到议会,然后讲到领导人,他对于领导人所赋予的角色最为看重,他认为领导人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那这时候我们就要问领袖怎么产生?

    韦伯认为这个领袖产生,有哪些步骤,第一个,他非常仰慕英国的议会制度,英国的国会制度,因为国会里面是长期的,一个年轻人变成了议员,然后在议员里面去了解国政的运作,去了解官僚体系怎么样做事情?去了解政治上面每一个问题的内容,它后面所牵涉到的利益,为利益怎么分配?那牵涉到的彼此的相关等等等等,这些复杂的问题是由议员在议会里面逐渐学习的,然后在议会里面要进行辩论,要进行政策上面的陈述。这些是一个对于议员来说训练他去如何说服人接受他的想法,这对议员而言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训练。第三个就是他在长期议员的生活中间,他逐渐取得了国民的信任,取得了他本党,取得了同僚的信任,这个时候,他就慢慢的变成一个领袖人物,但是最后决定性的一步,韦伯认为国家的领导人要从议员中间产生,但是有多少人能够经过这个最后的考验?那很简单,就是由全民来选举。所以对韦伯而言的话,这个领袖是一个大国崛起过程中间非常重要的一环,但是这个领袖的产生也是最困难,最需要经得起考验。而这个考验最后就是他能不能够说服,全国人民接受他的领导。所谓接受他的领导,除了是对他个人的信任之外,很重要的是他所提出来的关于国家发展的远景,大国崛起所追求的那个理想,是不是能够让大家心悦诚服,让大家愿意说跟着他走,投入自己的精力,所以韦伯这个国家主义的思想的部分,最后是凝聚在他对于领导人的这个期待。他对于领袖的期待上面,那领袖才是一方面能够指出国家的发展的前景,另外一方面能够召唤出国民的动力,这个部分韦伯认为是国家崛起,一个大国崛起所需要的政治条件,所以我们刚刚看到两个,我们这样回头看一下我们现在讲的是说,韦伯认为大国崛起,有它的社会条件,有它的政治条件,他认为德国在当时在社会条件上面,他看不出有哪一个阶级,是能够变成这个德国崛起的主力所在,所以他的这方面是悲观的。他希望能够赶快对于德国的资产阶级进行政治教育,让德国的资产阶级,有机会去获得政治上面的能力,跟政治上面的热情,那最后能够提出政治上的理想,那他也非常希望工人阶级能够早点进入德国政治的运作过程。那要达成这些目的,要达成对于资产阶级的政治教育,要达到把工人阶级纳入政治体系,就要靠第二部分的政治上的条件,那这部分就是说要有最大规模的民主化,这个民主化主要牵涉到议会政治的发达,议会政治的发达,可以让德国资产阶级取得足够的政治教育,然后逐渐在政治上变得更成熟。另外一方面也是说要让最大的民主化,经过民主化的过程,经过人民在政治中间的这个参与,然后最后考验出一个真正的领袖,这个领袖能够变成国家的领导人,所以简单言之,韦伯认为,这个德国的崛起不是单纯地说是经济力量或者是军事力量,而主要是社会上要找到足够的社会力量。那在政治上面要找到一个够成熟,并且是能够服人的一个领袖。要在这两个目的才能达到德国的大国崛起,所需要的社会条件跟政治条件。

    那现在我们讲另外一个就是韦伯在讲这个大国崛起的时候,他提出了一个,在我们看起来是很特殊的问题,他说,大国崛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大国崛起,我们追求什么理想?对韦伯而言,他陈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用的字也是。他说,大国崛起是有其文化使命,在这个思想,在这个说法的背后,他有一个很根本的想法,就是他认为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国家,所追求的理想的,人的图像,人的性质,所追求的理想的社会有不同的面貌。那韦伯认为德国在这方面有它独特的一套,对于人的理想对于人的价值的一种陈述,他认为大国崛起能够达成这个目的,这个我们今天听起来会不会觉得有点奇怪,可是我们不要立刻可以跟各位讲说,中国其实同样的把国家的这个特性界定,就是在中国人对于自己国家的界定,几乎主要是从文化角度着眼的。这是因为中国从古到今,就是一个以文化的发展作为凝聚整个社会,整个国家的最重要的力量。那今天我们这里有一个字眼很熟悉,叫做文化立国。其实文化立国这个观点跟韦伯的观点非常相近,他认为界定德国的是一套独特的文化理想,那他认为说德国如果今天崛起,代表着这套文化理想,能够来跟英国人,法国人,对于人不同的文化理想之间产生一个竞争,那不然的话,德国的这套文化立场如果没有办法展现出去的话,德国的崛起没有意义,我认为这个是一个,韦伯对于这个文化大国崛起的时候,他对于这个文化使命的理解,那我个人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一个说法,这个错误的说法在哪里?就是这后面有一个说你大国崛起的时候,你不错,你有一套关于人性、关于社会、关于世界的一套想象,但是你这套想象到底是特属于以本国的,还是属于人类?简单讲就是说,我们到底追求的是一套普主义的理想,还是一套特殊主义的理想。

    在这里我要举出我们前面,我们回头看看,近代西方几个大国,近代世界里面几个大国崛起的历史,我自己做一个粗浅的分类,我觉得在早一个时期,英国、法国、美国的崛起,他们都没有说,我追求的是特别的英国的理想,英国的文化使命或者是特别是美国,特别是法国的一套文化理念,这些大国崛起的时候,他们都有充分的一种,你可以说是文化自信,在这条文化自信怎么表现呢?就是说我不再强调我是英国的,法国的、美国的。我强调这是人类的,这是人性的,这个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一个真正的大国,当它在崛起的时候,它不会只推销它自己本国的理想,而会认为自己代表的是人类整个人性的未来,那另外两个国家崛起,这是我个人觉得我们要特别引以为戒的,就是德国的崛起跟日本的崛起,德国的崛起跟日本的崛起特色在哪里,就是在于他们说,我们要提出我们的文化理念,但是我们这个文化理念不是人类的,是特属于。例如德国人讲,我们是特属于中欧的或特属于日耳曼民族的。那日本的崛起也就是说,我们要提出的这个文化理念是特属于东亚的,特属于日本的,所以日本在崛起的时候会讲,他面对的是怎么样去挑战西方的现代性。德国人在崛起的时候,特别强调的是要怎么样以德国的文化这个概念,去挑战西欧的文明。在大家可以看到,这是两种非常不同的崛起类型,一个是普主义型的崛起,一个是特殊主义型的崛起,特殊主义型的崛起,一定是挑战普主义型的崛起。那这种挑战的结果,我觉得就是形成了德国这崛起,跟日本崛起的悲剧性格最重要的原因,那为什么我们今天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我们觉得我们很容易去被某一种,你说起源在英国,或者起源在法国,或者起源在美国的理念所说服。例如英国当初起源的时候,英国崛起的时候讲的是说法治三权分立,民主,法国人在崛起的时候说的是自由平等博爱。美国人在崛起的时候说的是民有民治民享,这3个国家都没有说,我们讲的是特别美国的理想,或者英国的理想或者法国的理想。可是这些理想反而变成了今天世界上,多数人所向往的一条理想,那我觉得这个是大国崛起,在谈自己的文化使命的时候,问题本身是非常有意义的,就是的确一个大国崛起,他不应该只是军事或者经济的崛起,它应该是一套关于人类发展理念的更新,说服,但是这个问题是真实的,但是我们怎么样回答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们面对的选择是普主义的还是特殊主义的选择。我觉得韦伯在这个问题上走错了路,那这个原因何在?这是一个当然牵涉到19世纪德国思想史的问题。

    那第二个问题就是,但你在讲这个大国崛起的文化水平的时候,这个文化理想有个很重要的一个功能,就是它代表着一种价值,而这个价值要能够克服国家的暴力本性。大家如果对韦伯的思想有过接触的话,你会知道韦伯其实在今天的政治社会学里面,有个最大的贡献,就是他对于国家的定义,国家是什么?国家就是垄断了一切合法暴力的那个机构,就叫国家。换言之就是说,现代国家的最重要的界定性的特色,就它是一个暴力机构,而这个暴力机构是合法的暴力,是我们讲或者换个方式说,是正当性的暴力,韦伯对国家有这样子一个理解,但是另外一方面他又说,国家还有它的文化使命,那我们想说,这两个定义怎么样结合?这两个定义不是很容易冲突吗?假如你这个国家的文化理念所陈述的时候,不是陈述的很谨慎,不是成熟的很具有普性的价值,也很容易被那个暴力的成份所压倒。那如果说要让暴力的成份继续存在,但是文化的使命要能够发挥足够的功能,对于这个暴力的因素,对于国家的暴力面向,做某一种寻福,做某一种感化,做某一种节制,这才是一个崛起的大国所应该追求的目标,一个大国一定是有它的属于权力的一面,属于实力的一面,但是一个大国一定有它属于伦理的,属于价值面向上面的一种自觉,这两个方面要能够做更好的搭配,那我觉得韦伯在这个问题上做得不是很好。

    好,现在我们再回头重复我们讲的,我们先讲了在韦伯的心目中,大国崛起有它的社会条件跟政治条件。由此,他去构想新时代里面德国应该采取的政治结构,政治组织方式。他也强调了在这个组织方式中间,他希望德国的资产阶级能够取得政治上的成熟,经由更多的民主化获得政治教育,然后变成一个政治上面成熟的阶级,足以担当德国的崛起任务,然后我们又谈论在德国的崛起过程中间,这个国家发展的目标非常重要,怎么样去界定这个德国的国家利益,这个问题是牵涉到了德国的崛起,能不能取得普的意义?现在我想把这两点综合起来,这两个综合起来谈,就是今天回到中国。今天中国正在崛起,我觉得今天中国的知识分子,关心中国崛起的人,也可以参考韦伯提供给我们这些思考架构。

    第一个,我们要问今天中国的崛起,它所依靠的社会结构跟政治结构,大概是什么样一个状况,那作为一个大国的崛起,作为一个崛起中的大国,它能不能够让国家中间最成熟的阶层,最成熟的力量投入大国崛起这个使命,这个工作,那它能不能让这个国家产生最好的领导人?这些领导人能够获得全国人民的信任,然后呢它能够号召这些人民,号召全国人民去追求那个大国崛起之后追求的理想,这是一个一部分的问题,那再来我就问说,今天中国的崛起追求的目标是什么?我觉得这个追求的目标,其实最主要就是广义的中国的国家利益。这个中国的国家利益一定涉及了,对于世界秩序有一套想象,那这套想象不仅是对中国有利,并且是对世界有利。因为对世界有利,大家世界上各国的人才会向往,他会接受你中国的领导地位,就好像当年英国、法国、美国的崛起,甚至于像苏联当时的崛起一样,能够让世界的人觉得说,这个国家的崛起代表着人类发展的一个方向,那要做到这一步,我觉得中国的崛起,它所追求的国家目标,要好好的设想、好好的界定,它至少是要能够跟自由、平等、博爱,要跟民主、民有、民治、民享,要跟法制民主这些理念能够相提并论的一套价值,它不能够只提只属于中国的一套理想。中国的崛起不可能只是实现中国梦,它应该是实现人类的梦。我觉得这个是我们今天在读韦伯的政治思想的时候,我们用他在100年前面对德国崛起的时候所做的种种思考。我们来看我们今天面对中国崛起的时候,我们该怎么样进行这场思考,那我们也要借当年德国,后来走上那种悲剧的结果,造成整个德国民族几乎是万劫不复的一个毁灭,来看说今天中国的崛起,我们要怎么样避开德国的那条错误道路,避开日本的那个错误道路?我觉得这是今天读蒙森这本书。为什么如此的在时间点上,在空间点上都让这本书的读者获得了很强大很强大的共鸣感。我觉得这是因为我们今天所处的环境跟韦伯很接近,我们面临的挑战跟韦伯很接近。那我们幸运的是,我们可以参考韦伯的经验跟思考,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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